赠淑人罗氏墓碣铭
(原文)佥广东都指挥姚公麟,①驻节南服,②恩敷威行,勋名昭著。上特赐诰褒崇,进阶昭勇将军,推恩赠其祖与父同其官秩,祖母罗赐淑人,③母魏室董俱膺淑人之封,麟念祖母罗淑人葬已有年,而墓道之石未有刻辞,惧淑德遗训弗昭,罔以示后人,间以前乡贡进士孔平所为状来征文。④
按状,淑人之先,河南光州固始人,性仁厚聪慧,尤善女红,⑤父母特钟爱之,甫及笄,⑥归麟祖父,即今赠昭勇将军佥广东都指挥讳毅字仲刚者,世为凤阳临淮人,有智识、工武伎。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,挺身来归,名隶戎籍,屡从征讨,多著劳绩。洪武初,选充伍符长,⑦遂领一队隶京卫,以材武闻。淑人相之,生一子一女,子凯即麟先公,⑧俱在髫龀。⑨
洪武十三年庚午,⑩昭勇公以疾终,先公绍厥役,
淑人独综家务,井井有条理,间语先公曰:“汝早孤,今幸成人,虽在戎行,当以忠孝节义为先,苟能奋励,他日显扬,或可期也。”先公亦尝语麟曰:“汝祖母淑人仁慈勤俭,逮事舅姑,
克竭孝诚,时汝祖身在军旅中,不遑顾家室,祖母理家勤俭,资日稍饶,恒推有余,以周贫匮,凡衣服饮食之类,靡不整治精洁,致汝祖父无内顾之忧者,祖母力也。且能笃姻亲之恩,抚幼恤下,曲尽其情,我时与姑母尚幼稚,赖祖母提携教训,致有今日,汝其识之。
”麟拳拳服膺不敢忘。
后先公由奉天靖难功,累官至燕山前卫指挥使,屡蒙宠锡。
姑母适真阳卢璠,
亦以武功授云南右卫指挥佥事,淑人垂白在堂,喜动颜色,先公方以得厚禄为养,不意淑人奄然而逝,
实三十五年六月六日,
距所生故元至顺元年庚午,
寿七十有三,葬北京宛平县西北隅海店之原,昭勇公旧葬北京城外,往岁官夷其地为仓场,竟失所在,痛哉。先公永乐五年调扬州卫,念淑人懿德遗训,欲表其行未果而卒,葬城北蜀冈之阳。麟念淑人墓城远在千里,以职所縻,不能奉先君柩祔葬墓次,哀慕之情曷有穷已。若诸孙婿妇姓氏已具蜀冈之志,兹不重述,幸铭海店之墓,庶后之孙曾有可考焉。
予闻汉刘向为《列女传》,一言一行之善无不录,于以昭德美树世防也。
淑人毓秀德门,归于名阀,有相成之道,与义方之教,
视古贤母无愧,是宜生享寿禧,殁受宠赠,今都司公以文武雄才膺藩镇重任,追铭淑德,以成先志,可不谓之孝乎,既述其事,复系以铭,铭曰:
繄惟淑人,赋性贞静。相夫教子,一出于正。既仁且慈,克延厥庆。
诰有褒词,出乎恩命。奎文龙章,日星辉映。
为善之报,如响斯应。
海店之茔,松楸已盛。乐石刻铭,
用昭懿行。
注释:①佥广东都指挥——即广东都指挥佥事。都指挥即都指挥使司,与布政使司、按察使司合称三司,是地方行省三大机构,都指挥使司行使兵权。佥事,官名,州府属员;全称为佥书判官厅公事。职务为协理郡政,总管文书。②驻节南服——周制,以土地距离国都远近分为五服,南服即南方。驻节,出使到了。③淑人——明清制,正三品及奉国将军夫人封淑人。④乡贡进士——指会试中合格的贡士。间,最近。⑤女红——针线活。⑥及笄——古代女子到了十五岁可以将头发梳上顶,到了这个年龄可以谈婚论嫁,叫及笄(鸡jī);发簪。⑦伍符——古代军中各伍互保的符信。⑧子凯即麟先公——儿子姚凯就是姚麟已故的父亲。先,称已死亡的人。⑨髫(条tiáo)龀(趁chèn)——髫,头发下垂;龀儿童换牙。髫龀,指少年。⑩洪武十三年庚午——版本有误,该是洪武二十三年庚午(1390)。昭勇公——指姚麟的祖父。淑人的丈夫。
先公绍厥役——姚凯继承父亲姚毅的伍符长职务。
舅姑——家公家婆。
识(志zhì)——记住。之,代词,指前文的事。其,古文语助词,无义。
拳拳——恳切地;服膺,牢记在心。
奉天靖难——朱棣在道衍和尚的帮助下,在大风中誓师起兵,并且打出了“清君侧”的旗号。他当时提出的口号叫做“靖难”,意思是平定国难,后来还在“靖难”前面加了两个字“奉天”。这样一来,他就勉强算得上是师出有名了。
宠锡(昔xī)——恩赐。
真阳——浈贞阳县,中国古县名。西汉置,治所在今广东省英德市东大站,历属桂阳郡、始兴郡因处贞水之阳得名南朝宋泰始三年(467)改名贞阳县。隋朝开皇十六年(596),省入曲江县。唐朝复置浈阳县,并移治今英德市。北宋时为英州治。乾兴元年(1022),避宋仁宗赵祯讳,改浈阳县为真阳县。南宋为英德府治。元朝时,省入英德州。
奄(掩yǎn)然——忽然
三十五年——洪武三十一年,加建文四年,共三十五年。指建文四年(1402),陈琏此处为尊者讳,回避朱棣叔夺侄权一事。
故元至顺元年庚午——即1330年。
刘向——(前77-前6),字子政,原名更生,汉朝宗室,沛县人。著有《别录》、《新序》、《说苑》、《列女传》。汉元帝时,任宗正,更生奏章中多以天灾来附会当时的政治现象,希望元帝“放远佞邪之党,坏散险诐之聚,杜闭群枉之门,广开众正之门”,后因反对宦官弘恭、石显乱政而下狱,终免为庶人。后人以屈原与之相提并论。《列女传》——是一部介绍中国古代妇女行为的书,也有观点认为该书是一部妇女史。
树世防——树立礼教防范的法则。
义方——正道。
繄(医yī)——古文语助词,无义。惟,古文语助词,无义。
奎文龙章——御书帝印。指封诰上的文字与御玺。奎文,即奎章,帝王手笔。因下面有龙章,故用奎文不用奎章;龙,代表帝王;龙章,即帝王的大印。
日星——即日月,月球亦是星之一。
海店——今写作“海淀”,属北京一个区。
乐石——原指可作磬之类乐器的石,此处泛指碑石。
懿行(杏xìng)——美德。
(译文)广东都指挥佥事姚麟,奉旨驻扎在南方,恩德广布威令施行,名声响亮,皇上特赐奖赏,进阶昭勇将军,推恩赠送他的祖父与父亲同等官阶,祖母罗氏赐淑人,母亲魏氏,妻董氏都获得淑人的封号。姚麟念祖母罗淑人埋葬已多年,而墓道之石未有刻辞,惧怕潜德遗训不能昭示,无以启示后人,以前乡贡进士孔平所写履历前来征求铭文。
按照履历,淑人的祖先是河南光州固始县人。她为人善良聪敏,做得一手好针线,父母特别爱她。刚刚十五岁嫁给姚麟的祖父,即是如今封赠的昭勇将军广东都指挥佥事名叫姚毅字仲刚的,世代是凤阳临淮县人。有才智,精于武技,太祖高皇帝崛起在淮河地区时,挺身而出投靠,编入军籍,屡次跟从征讨,屡建功劳。洪武初年,被选拔充任伍符长,于是带领一队人隶属京卫,以智勇扬名。淑人是他的贤内助,生有一子一女,子即是姚麟的先父,那时都在幼年之时。
洪武二十三年(1390)庚午,昭勇公因病而死,姚麟先父继承这个职务,淑人独自管理家务,井井有条理,曾经对姚麟先父说:“你这么早成为孤儿,如今幸而长大成人,虽然身在军籍行列,应当以忠孝节义为先,如果能够发奋努力,他日显姓扬名,或者有望呀。”先父也曾对姚麟说:“你祖母仁慈勤俭,至于服事公婆,极尽孝心,当时你祖父身在军旅中,没有时间顾及家庭,祖母管理家庭勤俭,费用稍稍富裕,经常拿出有余部分,用来周济贫困的人,凡衣服饮食之类,无不整治精洁,而致你祖父没有内顾之忧,是你祖母的力量呀。且亲戚情深,抚育幼儿怜惜下人,关怀备至,我当时与你姑母尚且年幼,依赖祖母提携教训,致有今日,你要记住她的恩德。”姚麟牢牢谨记。
后来先父在奉天靖难中立下功劳,晋升到燕山前卫指挥使,屡次受到恩赐。姑母嫁真阳庐璠,亦以武功授予云南右卫指挥佥事,淑人年老在堂,堆着一脸笑容,先父刚得到高俸禄来奉养,想不到淑人突然逝世,实洪武三十五年(1402)六月六日,距所生故元至顺元年(1330)庚午,寿龄七十三岁,葬在北京宛平县西北隅海店的高地上,昭勇公旧时葬在北京城外,往年官府夷平这地方作为仓库的场地,葬地终于找不到,好痛心啊。先父在永乐五年调任扬州卫,想念淑人的美德遗训,想刻碑宣扬她的德行未成而死,葬在城北蜀冈的向阳地方。姚麟想到淑人的坟墓远在千里,因职责关系,不能奉先父的灵柩归葬在墓边,哀伤思慕之情,哪有穷尽的呢,如孙子女婿妇人姓氏已收录在《蜀冈志》,如今不再重讲,好在铭记海店的墓碑,希望后来的子孙能够有所凭证啊。
我知道刘向作的《列女传》,一言一行的善举没有不记录的,为的是昭示美德树立世道的防范呀。淑人生长在德门,嫁入名门豪族,有助夫成功的办法、教子进入正道的修养,她无愧于古时候的贤母,是宜于生前享受福寿,死后受到恩赠,如今都指挥使姚公以文武雄才担当藩镇重任,追铭淑德,以完成先父的志向,可不是叫做孝义么,既讲述她的事,又系以铭,铭说:
淑人罗氏性善良,相方教子路康庄。博爱慈祥延家庆,诰封手笔自君王。
御书帝印光日月,善有善报天煌煌。海淀之坟松楸盛,碑石铭刻永留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