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68　讷庵说

（原文）讷庵者，东莞何君有源别号也。君为宋司户参军东野七世孙，①敦谨嗜学，有古人风，深嫉世之喋喋利口者，因以讷名庵自励，且戒其子孙焉。君不幸捐馆舍，（②厥嗣潜珍、潜渊，因取名庵之义自警。间征余言，③思以目击心存，期蹈不过之地，兼以训于后人，亦不死其亲意也。

余闻上古之时，风俗厐厚，④人皆敦朴、无夸诈之习。自书契之变，⑤三五以降，⑥人渐浇漓陵夷，⑦至于战国，鼓之以杨墨，⑧舞之以秦仪，⑨后人以口舌相尚，而谲诞诈妄之说兴，⑩风俗遂以不古。若未流之弊，翕翕眦眦，以便巧为顺利，以捷给为通变，指重厚者为疏迂，目老成者为迟钝，摇唇鼓吻，习惯成风，非有卓然之见者，未有不为所惑。而庵以讷名，岂非矫时之偏者乎。

於戏，言行者君子之枢机，枢机之发，荣辱之本。管子曰：“多言不当，不如其寡。”老子曰：“多言数穷。”文中子曰：“祸莫大于多言。”是以古人出教若举山，重诺万钧，其肯易于言耶。吾夫子为万世儒宗，尝曰：“木讷近仁。”然则讷者，非但为守身之要，其亦近于仁欤。

初，其先翁以讷名庵，盖得夫子遗训。今潜珍昆仲苟能思其名、蹈其实，无须臾忽忘焉。则可造古人之域，且将炜烨烜赫，有光于先，其为无忝也，蔑以加矣。

注释：①司户参军——汉、魏以下，州郡僚佐有户曹掾，主管民户。隋初称户曹参军，隋文帝改司户参军，炀帝改司户书佐。唐于府称户曹参军，州称司户参军。②捐馆舍——死亡的代词。人死了，馆舍什么都得抛下。③间——最近。征余言，请我作文章。④厐（旁páng）厚——淳厚，厚道。⑤书契之变——中国文字的产生，据说由伏羲画八卦开始，书契指文字与契约。书契之变指文化发展。⑥三五以降——三五指三皇五帝，此处并非实指，泛指时代的变迁。以降，串译为：自三皇五帝以来。⑦浇漓——原先“漓”（音离）有“酉”字旁，浇漓指往酒里拼命加水，现单指浮薄。陵夷，陵，山；夷，平地。由高山变平地，引申为变迁。⑧扬墨——扬朱与墨翟。扬朱见1267篇注④。墨翟，春秋战国思想家，主张兼爱。⑨秦仪——苏秦与张仪，战国时纵横家。⑩谲诞诈妄——尔虞我诈。未流——版本有误，当是“末”流。犹如说下流。与高尚相反。翕翕（吸xī粤音恰）眦眦（字zì）——连群结党。於戏——音义同“呜呼”，感叹声。枢机——机器中的发动机，比喻关键之处。多言数穷——古训说，“病从口入，祸从口出”说话太多，迟早惹祸所以多言者，气数将尽，距离死已不远了。出教若举山——极言教育别人的人，说话当真要谨慎，切勿口轻轻乱说。重诺若万钧——把自己对人的承诺看得如万钧那么重。古时30斤为一钧。极言重视承诺。欤（余yú）——此处作语气词。先翁——先父，已过世的父亲。昆仲——兄弟。须臾——极短的时间。蔑——无，没有。

（译文）讷庵，东莞县何有源的别号呀。何君是宋朝司户参军何东野的七世孙，敦厚谨慎好学，有古人的风范，很讨厌世间喋喋不休口尖嘴利的人，因此以“讷”命名庵来自我激励，而且以此告诫他的子孙。何君不幸死后，他的后人潜珍、潜渊，以此庵名的含义自我警惕。最近请我作文，何有源的后人想时刻警示，希望不要行差踏错，兼以训导后人，亦是不忘先人的意思呀。

我听说上古的时候，风俗很淳厚，人们都老实纯朴，无蒙骗的习气。自从文化的发展，三皇五帝以来，丧失诚信世风日下，至于战国时期，鼓吹杨子墨子的学说，兴起苏秦张仪的纵横术，后人以口舌相争为时尚，而尔虞我诈风气流行，风俗也就不古。沦为下流的弊端，连群结党以投机取巧为顺利，以走后门为通变。指厚道的人是死板迁腐，看老成的人是迟钝，摇唇鼓舌，习惯成风，若非是有卓越见识的人，没有不被盅惑的。而庵以讷作为名字，岂不是矫正时弊吗。

唉，言行对君子来说至关重要，一言一行，那是荣辱的根本。管仲说：“多言不当，不如少说。”老子说：“多言气数将尽。”文中子曰：“祸莫大于多言。”所以古人要求教育别人的人，说话必须十分谨慎，把自己对别人的承诺看作万钧之重。他岂肯改变诺言呢。我夫子是万世儒家的宗师，曾经说：“木讷近似仁。”这样说来木讷的意义，非但是守身的要诀，它亦近于仁义啊。

当初何君的先父用讷来作为庵的名字，那是得到朱熹的遗训。今日何潜珍兄弟如果能够想到讷庵这名、实实在在去做，没有片刻的忘记，那就可以达到古人的境界，而且将会光辉显赫，有增光于先祖，这样就无愧了，好得不能再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