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庵处士伍公墓碣铭①
(原文)小庵处士生于故元至正戊辰九月,卒于大明洪武己未夏六月,以明年庚申冬十一月一日,葬务本乡大花山之原。处士姓伍氏,讳常,字彦经,别号小庵,广之番禺人。②上世当宋季,自南雄来迁,③凡四传至处士。曾祖讳震子,以学行称,祖讳穟孙,④元福建道都元帅府都事,⑤祖妣吴氏,封宜人,⑥考讳桂芳,元江西赣州路瑞金县尹,妣郑氏、吴氏,俱封宜人。
处士幼即知学,攘去膏粱,⑦折节读书,⑧初侍县尹公于瑞金,曾不以贵介自居,定省暇辄从鸿儒硕士,讨论经史及当世之务,志在用世,后侍县尹致政归羊城。⑨遭元鼎沸,⑩岭海兵乱,守方面者以便宜除官,入资粟多者辄得显爵,或劝之仕,则耻而不为,后纳资粟得官者多不免祸,而处士独超然若无闻,知人高其操。
奉亲之暇,遇知己,从容杯酌,谈道故旧,则取平昔所为诗,及昔人诸作,击节而歌,音韵铿锵,辞气抑扬,使人心欣然想见当时士习之美。
时兵荒民靡宁居,家素饶裕,有以患难贫乏告者,辄解衣推食不吝。姐夫翟怡堂自东莞挈家来依,未几,羊城亦陷于盗,处士先世别业在河南,
有美田园第宅,从怡堂择便以居。初,姐构危疾,
将不起,呼处士谓曰:“我所欲者,弟所蓄槥材,
能畀我乎?”处士泣曰:“惟姐疾愈是望,此奚足惜。”躬视汤药,不少怠,后姐果不起,即以槥材奉之,其笃于义类此。事亲孝谨,处同气友爱,
睦于族姻,义笃朋友,惠及乡闾。然性廉介,
见利则退避,若将凂之,
后服亲丧哀毁逾礼,
岁时祭祀,必诚必敬,平居谨严,动必以礼,虽隆冬盛暑,必整衣冠而坐,家人闻其声欬,辄肃然不敢妄动,尝为子择师,而教“过庭之训。”
尤谆谆焉。以故,二子皆笃诗礼之习,平生为学贵躬行,不屑屑于文辞间有所作,识者以为古人风,惜乎年才五十有二而遽卒也。娶安人田氏,卓有贤行,子男二:伯昂、仲昂,孙男二:骏、骥,孙女几。仲昂翁以处士平生之概,
未著墓石为惧,因以事状,命琏铭之,琏忝外甥子,知处士家世与素履甚悉,恶得以不文辞乎。
於戏,世之士虽名为士,徒驰骋空言,
夷考其行,
背驰者多矣。处士生簪缨家,
能脱去凡近,
游乎高明,可谓善学矣,或惜其独善,不措诸用,然振衰善俗所激励者不既多矣乎?
视彼得志一时,而无益斯世,其得失何如也。是宜论次而显铭之,
百世之下,宁不尚有观感而兴起者乎。铭曰:
伍在番禺,代生才贤。世袭珪组,衣冠蝉联。
繄处士公,学行卓然。俯仰无愧,天者以全。
彼尸厥位,令誉弗宣。曾不如公,养高林泉,
彼贪嗜利,犹蚁慕擅。视公之为,宁不愧焉。
所积既厚,庆流绵绵。寿虽不永,名则以延。
花山之原,是为新阡。铭以昭之,以永其传。
注释:①小庵处士伍公——陈琏的外公翟怡堂娶伍公的姐为妻,陈琏母亲称伍公为舅父,所以陈琏称伍公为舅公。处士,隐居乡间不做官的人。②番禺——即今广州市。③南雄——中原由江西梅岭入广东的第一重镇。④穟(穗suì)——通“穗”。此处用于人名。⑤都事——宋、元及明洪武初年都有都事,尚书省属于领六部事务的官员。⑥宜人——明清五品官妻或母的封号。⑦攘去膏粱——放弃富贵人家生活。⑧折节——刻苦。⑨致政——退休;羊城,广州别名。⑩遭元鼎沸——遭遇元朝末年的动乱。守方面者——地方大员。以便宜除名,收捐官的银两卖官。
知人高其操——了解他的人赞扬他道德高尚。
解衣推食——将身上衣除下给寒冷的人,将饭食让给饥者,形容急人危难。
河南——广州珠江南岸地区。
姐构危疾——即陈琏外婆得重病。
槥(惠huì)材——棺材。
同气——指同血统的亲人。
廉介——非份之物不取。
凂(每měi)之——玷污他。
哀毁——悲痛到落形(瘦到认不得)。
过庭之训——是一个成语,意思是指父亲的教诲,出自《论语·季氏》。这讲的是孔子和他儿子孔鲤的故事,说有一天孔子站在庭院里,他的儿子孔鲤“趋而过庭”,什么叫“趋”呢,“趋”就是小步快走,是表示恭敬的动作。
仲昂翁——按辈份排列他是陈琏舅父,故陈琏以“翁”称称呼。
恶(乌wū)得——怎可以。
於戏——音义同“鸣呼”,感叹声。
徒驰骋空言——光说大话。
夷考其行——夷,语助词,无义。考其行,观察他的所作所为。
簪缨——指官宦。
脱去凡近——摆脱庸俗。
振衰善俗——移风易俗。
论次——文章之中。
珪组——印章上的丝带,代指官印。
繄(医yī)——古文语助词,无义。
彼尸厥位——那些占据官位不作事的人。
擅(山shān)——羊的气味。
宁不愧焉——难道不脸红吗。焉,于此。
新阡——新坟。
(译文)小庵处士生于元朝至正(1328)年九月,死于大明洪武十二年(1379)六月,到第二年冬十一月一日,葬于本乡大花山的高地上。处士姓伍,名常,字彦经,别号小庵,广东广州人。上一代正当宋朝末年,从南雄迁来,四代传到处士。曾祖父名叫震子,以学问德行著称,祖父名叫穟孙,元朝福建道都元帅府都事,祖母吴氏,封宜人。父名叫桂芳,元朝赣州路瑞金县令,母郑氏、吴氏,都受封为宜人。
处士幼年已专心学习,屏弃官宦子弟习气,刻苦读书,当初侍候县令公在瑞金时,都不以高贵自居,侍候亲人的闲暇跟从鸿儒硕士,讨论经史以及当今的事务,目的在仕途上晋身。后来侍候县令退休归去羊城。遭遇元朝的动荡,岭南兵乱,守护地方的大员乘机授卖官职,人以出资财多的都得到显耀的官职爵位。或有人劝他出来做官,他鄙视而不去做。后来缴纳资财得到官职的人多数不能免祸,而处士独善其身如没有听见,知道的人赞许他操守高尚。侍奉亲人的闲暇,遇见知己,从容杯酒,与老友谈论,就拿他昔日所作的诗,以及古人的著作,击节而歌,音韵铿锵,辞气抑扬,使人心里欣然想见当年士习的美好。
当时兵荒马乱人无宁居,处士家向来富饶,有以患难贫乏来求告的人,都解衣推食而不会吝惜。姐夫翟怡堂携眷从东莞来投奔,不久,羊城亦被盗贼攻估。处士先世的产业在广州河南,有肥田屋宅园林,任从怡堂选择方便的来居住。当初姐姐患重病,眼看不行了,呼唤处士对他说:“我很钟意弟弟储备的棺材,能够给我吗?”处士哭着说:“只希望是姐姐疾病痊愈,这个有何足惜。”亲自侍奉汤药,一点都不松懈,后来姐姐还是死了,立即以棺材给了她,他忠实于道义类似这样。他服侍亲人孝顺谨慎,同胞相处友爱,和睦于宗族姻亲,忠实于朋友,惠及乡里。但性格清廉忠直,见利就退避,生怕玷污他的品格。后来遇到亲人丧事,悲哀瘦损尽礼,岁时祭祀,必然诚恳礼敬。平时起居严谨,一言一行必定依礼,虽然隆冬盛暑,必定整肃衣冠而坐。家人听见他的咳声,都老实不敢乱动。曾为儿子选择老师,而教早晚看望父母,尤其是反复告诫再三叮咛。以此原故,两个儿子都养成热衷诗礼的习惯,平生读书贵在实践,没兴趣舞文弄墨,认识他的人认为他有古人的风度,可惜呀才五十二岁而突然逝世呀。娶安人田氏,十分贤惠,儿子两个:伯昂、仲昂,男孙两个:骏、骥,孙女几。仲昂翁因为他父亲作为平生值得骄傲的节操,未曾著述于墓石而担心,因以事状命陈琏作铭,陈琏惭愧作为外甥子,知道处士家世和向来履历很详尽,怎能够以文章不好来推辞呢。
唉,世间的文人虽然名为学者,光说大话,考察他的行为,背道而行的人多了。处士生在官宦之家,能够摆脱庸俗,进入到高瞻远瞩的境界,可以说是善于学问了,或者可惜他独善其身,不肯为当世做一番事业,但移风易俗从而激励起不是有一大批人吗!看那些得志一时,而无益于这个世道,他的得失又如何呢,是该在评论中明白标示出来,百世之后,岂不是还有看碑而生感慨的人吗,铭说:
伍姓世居珠江边,人才济济有名贤。
官宦世袭人称羡,风云人物每相联。
不慕荣华处士公,文章道德高山同。
俯仰天地心无愧,天地成全了此翁。
那些官场大饭桶,默默无闻实无用。
却不如公志气高,隐逸山林人称颂。
看那逐利忙不停,就像蚂蚁见羊腥。
伍公跟他天地别,他们见公心可宁?
积善积德代代厚,福子福孙绵绵有。
伍公寿数虽不长,大名远播能持久。
花山之原石嶙峋,如今上面筑新坟。
伍公美德刻碑上,世人称传春复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