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母贤节传

（原文）李母名素英，徐氏，世为吴门人。①父亨甫，元常熟州医学教授，②母自幼慈淑有仪，服膺姆训，③通《孝经》女教，及医家诸书，且闲闺壶之礼，④特为父母钟爱，为择婿得同邑李仲仁。仲仁亦名家子，嗜学敦礼而工医，自赘亨甫家，伉俪孔谐，⑤竭力奉养，亨甫夫妇安之，年耄乏嗣，欲以田宅资产，悉付仲仁，母力辞不可，愿求徐氏昭穆相应者为嗣，遂得族人子谷嗣焉，人多其知礼。⑥

洪武辛未，仲仁以疾终。衣衾葬祭之仪，母罄资为之无违礼。时二子文翰士文尚幼稚，躬自教诲，稍长从乡先生秦师尹游，复以先世所传秘方授之，日夜程督无少伏。⑦后皆有成，以儒医得誉，文翰毗陵医学官，⑧士文太医院医士。永乐初，预扈从之列，屡承宠賚，赫然有声。母尝遣书谕之曰：“汝但竭乃心、勤乃事，慎勿以我年老为忧。”复亲书忠敬二字，使其揭于座隅，朝夕观省。

后士文将授官，不幸以疾卒。一子敞，甫成童，⑨赖母教育，今克卓立，足绍其家。母自中年失所天，⑩矢冰蘖自守，综理家政，咸有条理，遇吉凶庆吊，与岁时祀先之礼，未尝有违。今年九十有三，起居优游，康宁不少衰，安于孝养。自寓南京逾三十年，若贵戚勋阀，与闾巷士庶女妇构疾者，迎致医之，辄著奇效，未尝责人之报，缙绅君子咸称为贤母云。

论曰：妇人以贞静为德，矧克蹈礼义、用医济人，尽乎为人妇、为人母之道，若母者，不尤难乎。视彼牝鸡司晨、长舌厉阶者，岂不霄壤之殊哉。今享寿龄、安孝养，殆天有以报之也。予恐贞节淑行，将遂湮没，弗昭于时，为论著之，以俟秉彤管者采焉。

注释：①吴门——江苏省苏州的古称。②常熟——江苏县名。③服膺——牢记在心，遵行不变 姆训，又叫姆教，古代女师对闺中女子的礼教。④闺壶（捆kǔn）——闺门之中。⑤伉（抗kàng）俪（丽lì）——夫妇。孔，大；谐，和谐。⑥多——赞美。⑦程督——按进度督促。无少伏，没有一点放松。⑧毗陵——江苏县名。⑨甫——方才，刚好；成童，八岁。⑩失所天——封建礼教称为“夫为妇之天”，“失所天”即死了丈夫。矢——发誓；冰，喻其寒，贫穷；蘖，喻其苦。蘖（柏bò），又名黄蘖（或称黄柏），乔木，高数丈，叶似吴茱萸，经冬不凋。皮外白内黄，皮与根入药，味苦。优游——随意，即不须人扶持。缙绅——详685篇注③之“搢绅”。论——文体之一种。它归纳众人议论，然后指出其精神实质。矧（审shěn粤音诊）——况且。克蹈礼义，能遵礼义。牝（聘pìn粤音婆引切，贫字读阳上声，莞音喷）鸡——母鸡。牝鸡司晨，母鸡报晓，比喻女性掌权。在封建社会被视作有违常理。长舌厉阶——语出《诗经、大雅、瞻仰》：“妇有长舌，维厉之阶。”此诗极度嘲讽周幽王宠幸褒姒祸乱天下。妇有长舌，妇指褒姒，长舌指搬弄是非。维，古文发语词，无义。厉之阶，祸乱之根源。彤管——历史上称女史记事所用的铜笔，笔管为赤色，故名。

（译文）李母名叫素英，外家姓徐，世代是苏州吴门人。父亲徐亨甫是元朝常熟县的医学教授，她自少和气有礼仪，谨记并履行女师的训诫，通晓《孝经》中的女教，以及医家几种书，而且娴熟闺中礼仪，特别被父母钟爱，为她选择夫婿得同县的李仲仁。仲仁也是著名的家族，好学尊崇礼教而且精于医术，自赘入徐亨甫家；夫妻和谐，竭力奉养，亨甫夫妇安心，年老无继承人，想以田地住宅资产，全部付给仲仁，她极力推辞说不可以，愿意求得徐氏同一血脉相应的人作为继承人，于是得到族人的儿子叫徐谷的作为继承人，人们赞她知礼。

洪武辛未（1391）年，李仲仁因病去世。衣衾安葬祭祀之礼，李母用尽财力为他营造没有违反礼教。当时两个儿子文翰、士文尚且幼稚，亲自教诲，稍长就跟从乡先生秦师尹学习，又以先世所传秘方传授给他们，日夜监管没有一点松懈。后来都有成就，以儒学医术得到声誉，文翰作江苏毗陵的医学官，士文作太医院医士。永乐初年，参预警卫帝王之列，屡次得到皇上的宠信，赫然有声誉。她曾寄书晓谕他们说：“你们但尽心尽力、勤劳做事，切勿以我年老为忧虑。”又亲自书写忠敬两个字，让他们挂在座位旁边，朝夕观看反省。后来士文将要授予官职，不幸因病死去，留有一子叫敞，才八岁，依赖她来教育，如今能够独当一面，足以继承他的家庭。她自从中年失去丈夫，发誓贫贱不移，综合管理家政，都有条理，遇上红事白事，和岁时祭祀先人的礼仪，未曾有违背礼仪的事情。今年九十三岁，起居随意，健康并未退步，安于孝养。自从寓居南京超过三十年，若是贵戚勋门，和街巷士民的妇女得病的人，欢迎到来并医治她们，都疗效甚好，未曾要人回报，缙绅君子都称赞她是贤母。

这篇“论”说：妇人以贞洁安静为德行，况且能够遵循礼义，用医术救济他人，尽到为人妻、为人母的职责，如李母那样，不是尤其难吗！看那些母鸡打鸣、长舌惹祸的人，岂不是天壤之别么。如今享寿龄、安孝养，这大概是老天用来报答她呀。我恐怕她的贞节淑行，将要被埋没，不能彰显于时代，作文表彰她，以等待女史记事的人采用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