珠冈先生寿藏志

1425 珠冈先生寿藏志

(原文)珠冈先生预营冢圹于某山之原,间造余日:“死生者,昼夜之道也。幸铭诸庶吾得一观焉,岂不惬于心哉。”余闻昔季孙树槚为榇,赵岐自为寿藏,王樵预为茧室,初不以早为讳,先生之见非一死生解外胶者,其能然与。

先生世为东莞人,宋绍定间有讳珙者,董教韶州,以文学知名,珙生荐子,举进士不第,是为先生之曾祖,祖讳庆,有隐操,父讳均佐,以才辟为邑掾,表表有声,img先生名义达,天性聪慧,读书三两过,即记忆不忘,俾从外傅,即知学异常儿。洪武初,闽贡士刘用成,邑进士刘德昭,以经术为学者师。先生俱尝受业,始感奋力学,朝淬夕砺,于诸经无不读,尤邃于诗,才誉赫然动人,郡邑二庠尝屈为弟子员,俱弗就,或劝之仕,亦不应,惟以养亲为事,即开门训徒或客授,一不择其才智高下,咸使有闻。及门者多以文学知名。后二亲相继终,丧葬举无违礼。

一日慨然有事远游,乃束书,度大庾、浮西江,img造乎京都,以纵大观,既而归语人曰:“吾幸生六合混一之时,img获睹舆图之广大,img宫阙之雄丽,人物之阜蕃,山川之奇胜足矣。又何数数仆仆道途间为。img既倦而归,年将老矣,遂绝仕进心。日以饮水著述为乐,而向之受业者,犹诣门请益日无虚。

先生气清貌恭,进退语默,咸有仪矩,然性介直,人有善,称之弗置,有不善则面折之不容,img不谄交富贵,教学者一以孝弟忠信为本,其为诗文,清新典雅,有古作者风。实孚誉流,乡邑人士,师而尊之。岁时乡饮,img邑大夫必礼致焉。娶丘氏有贤行,四子俱恂恂儒雅,img克自卓立,二女,咸适名家。所居珠冈,环植嘉果,无虑数百株,尝属余作《珠冈家园箴》,以警后人,暇则尚羊其间,img曰:“吾聊以尽吾之有昼夜者耳。”人因称为珠冈先生。余曰:“噫,天地之道、阴阳之凝,img乃有肖儿,img有命曰人,然而昼夜消息之相乘,舟壑负藏之莫测。有不能一息为蘧庐者,img有克顺其顺,宁其宁,img虽鬼神有不能乘,若先生之为,视赵岐、王樵其达矣乎?”img是宜铭,铭曰:

粤有佳士,德誉夙彰。设教海壖,img文风振扬。蓄弗及施,后人之庆。

某山之原,厥地孔臧。img卜协龟食,img曰惟寿藏。img于以铭之,百世有光。

注释:①冢圹(矿kuàng)——坟墓(此处指活人坟,生作居室,死作坟墓)②间——最近;造余曰,来拜访我说。③季孙树槚(假jiǎ)——树槚,种植槚树,槚,又名山楸,古人常以此木造棺材。榇(衬chèn),棺材。季孙——春秋战国时,鲁国的卿家贵族。作为三桓之首,季孙凌驾于公室之上,掌握鲁国实权。④赵岐——字邠卿,京兆长陵(今陕西咸阳)人。按隶续谓其家在荆州古郢(今湖北江陵)城中。初名嘉,字台卿,后避难故自改名字。⑤茧(简jiǎn)室——简陋的活人坟。王樵——王樵字肩望,淄州淄川人,居县北梓桐山。博通群书,不治章句,尤善考《易》。与贾同、李冠齐名,学者多从之。寿藏——犹寿冢。亦称生圹。生前预筑的坟墓。⑥初——当年。不以为讳(惠huì粤音伟、莞音伟、肺),不认为犯忌。⑦解——能够;外胶者,束缚住的人。⑧其能然——他能够这样(开明);与,同“欤”(余yú),表示语气,此处可用感叹号代替。⑨荐子——举人。⑩邑掾(愿yuàn)——县令、县丞的助手,协理政务的官。img表表——声誉好。表现突出。img朝淬(脆cuì粤音脆、岁,莞音岁)——将烧红的铸件投入冷水或油中。以提高其机械性能,叫淬火。夕砺,将刀口放在磨刀石上反复磨擦。朝淬夕砺,比喻刻苦学习,努力提高。img六合混一——全国统一;六合,东南西北加天上地下为六合。img舆图——版图。img又何数数仆仆道途间为——又何为,又为了什么?数数(朔shuò),急促;仆仆,劳碌;串译为:又长途跋涉,奔波劳碌究竟为了什么呢!img面折之——当面驳斥他。img乡饮——详791篇注⑦。 img恂恂(循xún粤音询,莞音信)——诚实。img尚(常cháng)羊——自由自在地往来。img天地之道、阴阳之凝——指夫妇结合。img乃有肖儿——才有象父母的后代。img为蘧庐者——作为旅店。蘧(渠qú)。有克顺其顺、宁其宁——有能够遵从这个规律运作,暂时歇息一下。img视赵岐、王樵其达矣乎——比起赵岐、王樵;其,他(指先生);达矣乎,算透彻地了解人生的规律了吧串译为:比起赵岐、王樵,先生算透彻了解人生的规律了吧。img海壖(粤音园)——亦作“海堧”。海边地。亦泛指沿海地区。img厥地孔臧——厥地,其地,这个地方。孔臧(桩zhuāng),大善,大吉。img卜协龟食——卜,选定地点,协,共同;龟食,古人误认为龟不进食,只呼吸气息就能生存。而灵魂亦如此,只从祭品中吸取味道。后人附葬祖坟,共吸儿孙祭品的味道叫龟食。img曰惟——叫做;惟,古文语助词,无义;寿藏,活人居住的地方(活人坟两种功能,生为居室,死为坟墓。因先生生时所建,而先生健在,故取前一功能)。“藏”字有两个读音,作名词读“葬”,如西藏、宝藏。作动词读cáng,粤音同“床”。如藏书、藏宝、收藏。此处“寿藏”为押平声读为“cáng粤音床”,活人居住。

(译文)珠冈先生预先营造坟墓在某山的高地上,最近来拜访我说:“生死的事,像日夜的规律呀,希望为我作铭文让我看一下,岂不是心里感到很惬意吗。”我听说昔日季孙种槚树作为棺材,赵岐自己做墓穴,王樵预先作为简陋坟墓,当时不以太早是忌讳,先生的见识并非一个生死观念所能束缚住的人,他能够这样开明。

先生世代是东莞人,宋朝绍定(1228-1233)年间,有名叫珙的人,在韶州领导教育,以文学知名;珙生了这个举人,考进士不及第,这是先生的曾祖父;祖父名叫庆,有恬退的操守;父亲名叫均佐,以才能征用为县里的辅助官吏,优秀而有声誉;先生名叫义达,天性聪慧,读书过三两次,就不会忘记,父亲让他跟从外面老师学习,就知道他自觉用功异于一般孩子。洪武初年,福建贡士刘用成、举人刘德昭,以经术作为求学人的老师,先生经两位名师授业,刻苦努力,对各种经籍无所不读,尤其精通于诗,名声响亮,郡县两间学校曾想委屈他入学,他都不去,或有劝他出来当官,亦不应承,只有以养亲为事业,即使是开门授徒或者作为客窜教授,一不选择学生的才智高下,都学有所成、上门求教的多数是以文学知名的人。后来双亲相继而死,在丧葬中全依礼进行。

一日感慨地说有事要远游,于是收拾行李,度过大庾岭,渡长江,来到京都,纵情观赏,事后归来对人说:“我有幸生在四海统一、天下太平之时,获得目睹天下的广大,宫殿的宏丽,人物之鼎盛,山川的雄奇,满足啦。又何必频频仆仆在旅途之间呢。”玩累了回乡,年纪将老了,于是绝了仕途进取之心。每日饮水写作自得其乐,而登门前来请教的人,更是没有停过一日。

先生和颜悦色,一言一行都循规蹈矩。但性情耿介正直,若人有善行不停口赞扬人,有不善的行为,就当面驳斥。不巴结豪门,教人一于以忠孝诚信为本。他所作的诗文,清新典雅,有古作者的风韵,真可谓实至名归。乡县人士以他为师而尊敬他,每年的乡饮,县里的大夫必然礼请他。娶妻丘氏性贤德,四个儿子都忠厚儒雅,能够自立门户。两个女儿,都嫁给名家。

所居住的珠冈,四周种植嘉果,无疑有数百棵,曾嘱咐我作《珠冈家园箴》,以警后人,闲暇之时就慢步在其间,对人说:“我暂且用这种方法寄托我的余年罢了。”人们因此称他为珠冈先生。琴轩我说:“噫,自然规律,阴阳交合,因此孕育了他的同类,有一种生命称之为人。但昼消夜长,相互循环,即使巨舟、山谷也无法去丈量它。人在生命的旅途中,有无法避免作为人生旅馆的一员。必须遵循它的规律,安分于它的安排,虽鬼神也无法改变。就如先生比起赵岐、王樵,他该是看透人生规律的是罢。”这该在碑铭中铭记他,铭说:

广东有名士,美德四方闻。设教在东莞,文风好感人。

先生积德厚,留庆给后昆。某山高地上,吉地聚灵根。

祖坟相照应,今建活人坟。墓铭赞美德,百世誉如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