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《平淮夷雅》,唐子西[24]取退之《琴操》與之相比,其言曰:

《琴操》非古詩,非騷辭,惟韓退之為得體。退之《琴操》,柳子厚不能作,子厚《皇雅》,退之亦不能作。

語見《文錄》[25],此子西之廋辭[26]也。夫題如《琴操》,辭出名手,非摹古詩,即肖騷辭,非詩非騷,抑又何物?試為譬之,直獸類中之四不像耳。明明譏退之不能作此體文,而美其名曰惟退之為得體,猶言退之以文為詩然。夫文與詩,赫然兩體,不能相溷也,今不曰退之不能為詩,而佯譽之曰以文為詩,試為譬之,亦直人類中之陰陽生耳,誠不若楊升菴[27],逕以“人稱退之善詩,乃勢利他語”[28]之為直截痛快也。於是子西謂退之《琴操》,子厚不能作,特子厚不作而已,非眞不能作也,如作之,非古詩,即騷辭。至子厚《皇雅》,退之不能作,則退之眞不能作,如作之,將四不像與《琴操》等。

子厚工為詩、騷,《平淮夷雅》,即詩之代表作也,故夢得[29]置於卷首,其實除卷一諸篇外,推及其他銘、誄諸辭,皆古風詩之遺,勢不得屏斥在外。至於騷,夢得於第十八卷,專列騷為一類,得文十篇,實則第二卷之諸賦,第十四、十五兩卷《天對》、《晉問》諸作,何一非騷?凡此皆由子厚少年錘鑄之功成之,旣成之後,發為文章,任筆所之,因無往而不利,至為晏元獻[30]之流之所傾服,幾於五體投地,退之視此,固絶對茫無津涯[31]也。顧世之論子厚工力者,往往偏言騷而罕及詩,如以下數家:

柳子厚作楚辭,卓詭譎怪,韓退之所不及。〔沈作喆《寓簡》[32]〕

唐人惟柳子厚深得《騷》學,退之、李觀[33]皆所不及,若皮日休《九諷》[34],不足為《騷》。〔嚴羽《滄浪詩話》[35]〕

子厚《天問》、《晉問》、《乞巧文》之類,高出魏、晉,無後世因緣卑陋之風,至於諸賦,更不蹈襲屈、宋[36]一句,此在嚴忌[37]、王褒[38]上數等也。〔葉夢得《避暑錄話》[39]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