辯侵伐論
子厚此論,關乎唐室之安危者甚大。貞元十五年三月,淮西節度使吳少誠反,遣兵襲唐州,掠百姓千餘人而逸,朝廷得報,計無所出,遷延不作處理者至半年之久,迨九月,貿貿然詔奪少誠官爵,令諸道進討,而諸道陽奉陰違,淮西坐大,少誠死而元濟繼,所謂“封狼生貙貙生羆”者[212],亙十八年,卒由裴度出師,僅乃克之。子厚以集賢院正字作此文時,正叛迹初發之頃,彼親見兵力、財力、人力,無一具備,而輕舉伐叛之號以欺天下,雖未必料到兵連十八年而不能解,然當時無謀妄動之必無實效,以張國威而警諸藩,則如燭照數計之瑩然可覩。蓋府兵之制壞,而國家無兵,所謂國家之兵,皆例掌於強藩之手,無法調動。況自天寶以來,連續用兵數十年,海內消耗殆盡,又賦稅亂而賄賂行,人慾鴟張,公私塗炭,國家竟無發動一兵半卒之財力。不僅此也,諸藩旣竊據地方財權,倘被詔出兵,兵一出境,即仰公家為之供給,掯己所有者不發。討少誠之令出,而諸道之兵不動者,中央無財賂兵,要為重要因素之一。凡此種種,皆子厚所目擊,故聞變而憂,憂而訴之《春秋》大義,辨侵伐以激忠義,因著論如右。凡論中提到三大備,如人力有餘、貨食有餘二者,上已述其梗概,至所謂義有餘,則尤為子厚之所痛心。何則?唐室藩鎭之跋扈乃爾,並非諸鎭自始橫逆無藝,而率由德宗之姑息養奸獎成之。於是唐室成為上下交征利,與天下無義戰之局也久矣,一旦以義相號召,欲藉以提振天下之人心,將誰為為之,而孰令聽之也哉?子厚之首以義為言,殆謂國家不足於義,尤在人力與貨食之上,言之沈痛,夫何待言?
何屺瞻評此文,僅以“迂晦”二字了之[213],如此崇論閎議,自為帖括老生所不解。
內必棄於其人:其人者,其民也,棄於其民,即謂為國人所厭惡。
從而後加伐焉:“從而後”三字,繳繞難解。釗案:從而後加伐焉,與下文“然後以師問焉”,同一筆法,“後”字疑“師”字之誤。蓋“從而”與“然後”,義易混,因誤衍“後”字,拋卻“師”字也。或謂:“從”疑涉上“侯”字,形近而衍,然即如此,“師”字仍不可闕。
雖大,不出所暴:謂其害物雖大,然亦不在其所暴虐之範圍以外用兵,不出者,不越其界域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