嘗謂子厚論政,動以防微杜漸為中心思想,其於從來輕視曲突徙薪,而崇獎焦頭爛額之急迫馳驟辦法,心焉非之,此其意於《晉文公問守原》、及《桐葉封弟》兩小文中,表顯綦明,中邊俱澈,識者從無間言。

桐鄉俞桐川[89],名長城,清初進士,嘗為《讀〈說命〉》一篇,人以為仿子厚《桐葉封弟辯》為之,〔平景孫《霞外攟屑》[90],即持此說。〕愚則謂此文誠有所仿,然與謂仿《封弟辯》也,毋寧謂仿《問守原議》尤為切似。文如下:

史稱高宗夢帝賚弼,以形旁求,得傅說用之,遂以為相,其說誣也。古人君之用賢也,不詢左右,不謀廷臣,察於輿情,而決於獨斷,猶懼其疏也,奏以言,試以功,嚴於三載之考績,如此其愼也,烏有憑一夢而用為相者哉?武丁賢王,傅說賢臣,賢與賢遇,必有眞知而灼見者,豈高宗素無知人之明,必賴夢以啓其衷耶?豈傅說素無自見之才,必賴夢以作其合耶?設帝不錫之夢,豈高宗終其身而不言耶?設不幸而說非賢者,將信其人耶?抑棄其人而並棄其夢耶?吾謂高宗得賢相,但當問其賢不賢,不當論夢與不夢,謂得人而符其夢則可,謂因夢而求其人則不可,異日者,叔孫豹夢豎牛以破其家,梁武帝夢侯景以亡其國,則高宗之夢誤之也。然則《說命》不可信乎?曰:吾信其君臣之相得,進學之方,與為治之術,可矣,其遇合之故,不信也,借曰有之,不可訓也。後世之用人者,或以卜筮,或以歌謠,或以符讖,卒以亂天下,往往而有,不可不辨。然吾聞商俗尙鬼,意者高宗素知說賢,恐羣臣不信,託於夢以神其用乎!審如是,則吾不能知矣。

觀文中“異日者,叔孫豹夢豎牛以破其家,梁武帝夢侯景以亡其國,則高宗之夢誤之也”,此全仿“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,弘、石得以殺望之,誤之者晉文公也”,明眼人不難一覽而得。

平景孫曾置評云:

末段別出一波,將全文化為煙雲,即柳州“或曰史佚成之”之作法。第此段本《升菴外集》“傅說”條中或人之說,升菴已駁之,桐川特取之,文法本柳州《辨》,而議論則略取徐仲光《夢卜論》,讀者亦不可不知。周犢山《讀書雜記》“夢賚”一條,則又本之桐川。

此見仁見智,任讀者為之,無取更置一詞,桐川所著曰《可儀堂集》。明徐仲光,名謙,嘉興人,精於醫。周犢山[91],名鎬,吾幼時從《三山合稿》知其人,三山者,管韞山世銘,陳句山[92]兆崙與鎬也,鎬文豐贍有才氣,犢山在太湖中,吾曩遊湖舟過其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