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再疏剔以明之:尋正言若反,語出《老子》,其七十八章云:“是以聖人云:受國之垢,是為社稷主,受國之祥,是為天下王,正言若反。”此中“祥”字,讀者多不解,一本作“受國不祥”,又一本作“受國之不祥”,蓋以祥,善也,於語意不合,因將“之”字改作“不”,又嫌與上語“受國之垢”,不相配合,又在“不祥”上加“之”字。庸詎知祥者,災祥也,《太史公自序》:“嘗竊觀陰陽之術,大祥而眾忌諱,使人拘而多所畏”,《正義》[88]引顧野王[89]語,謂是吉凶之先見,語固綜吉、凶而統言之。
“受國之垢,是謂社稷主,受國之祥,是為天下王”,固正言也,而其貌若反,蓋常人設思,受國之垢,或受國之祥,即不足為社稷主,為天下王,是之謂正言若反。
如子厚賀王參元失火,賀之是正言,而俗人以為宜弔,又如一九六零年,蘇聯向中國撤退專家,撤退是好事,而俗人以為壞事,資本主義國家,認為此一擊中國受不了,以故正言若反,與好事若壞,為思考上同一類型。
正言若反,巔倒之為反言若正,此在思考中為兩類型,應須分別清楚。曩引吳仲倫《書〈王惕甫文集〉》,謂惕甫文如何如何,以及文中所引二例:韓退之譽鄭權之美德、及樊宗師之文從字順等,皆為所譽對方之所不具,皆反言也,是之謂反言若正。
今蘇聯主張共產國際,在越南問題及對付美帝侵略上,應採取聯合行動,此堂哉皇哉之正論也,而其中藏有蘇修詭計,正如子厚所言“雜糞壤蟯蚘而實之,臭不可當”,此直與退之揄揚鄭權為一類,亦屬於反言若正。
“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”,語出《孟子》[90],亦正言也。子厚著《敵戒》,嘗發揮其義曰:“皆知敵之仇,而不知為益之尤,皆知敵之害,而不知為利之大”,此適與《老子》所謂“受國之垢,是為社稷主,受國之祥,是為天下王”,就中所涵反義,隱隱相合,故此亦正言若反。吾弱冠頃,以求入學,受試於江南陸師學堂,總辦俞明震,以《孟子》是語發題,吾據正言若反鐡律,廣引科學例證,文為俞君所激賞,以此斯律對吾印象極深。倘原稿存也,當如子厚《披沙揀金賦》,綴本編之末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