傳記體參議論

傳記體參議論

章實齋《丙辰劄記》云:

李耆卿[132]云:“傳體先敍事,後議論,獨《圬者王承福傳》,敍事、議論相間,頗有太史《伯夷傳》之風”,此言不然。文集中傳體,不與史傳同科,《王承福傳》本是寓言,並非眞正傳體,故李漢編入《雜著》,明其為立言,非為傳人也。且通篇全為議論,何有敘事?其引端數語,不過為論勞逸作緣起耳,安有夾敘、議哉?又此類古文甚多,柳氏《梓人傳》、《郭橐駝傳》,皆為一例,安可與史傳比?至太史《伯夷傳》,蓋為七十列傳作敘例,惜由、光[133]讓國無徵,而幸吳太伯、伯夷之經夫子論定,以明己之去取是非,奉夫子為折衷。篇末隱然以七十列傳,竊比夫子之表幽顯微,傳雖以伯夷名篇,而文實兼七十篇之發凡起例,亦非好為是議、敘之夾行也。

傳體文參議論如右說,至墓道文體則絶少為之,如明湯顯祖所為《劉士和墓表》,全篇只標一事,而就此大發議論,頗似柳州《故御史周君碣》,特柳《碣》短而湯《表》長耳。

周君者,周子諒也,子諒彈宰相牛仙客,觸上怒,杖朝堂死,此誠開有明諫臣廷杖之惡風,値得大書特書。顧事跡《碣》中全不載,而一味發議論,宜乎湯若士承其流而恣為之,又所發議論中,適以子厚為之證左,此似不得謂之偶中。或云:若士於柳文有癖嗜,其所著《還魂記》之主角柳夢梅,亦意在指定為子厚裔孫。

王鏊[134]《長語紀聞》有曰:“《史記·貨殖傳》,議論未了,忽出敍事,敍事未了,又出議論,不倫不類,後世決不如此作文,奇亦甚矣。”王濟之,成、弘間以制義魁天下,祗解代聖賢立言,自出心裁、夾敘夾議之文,更不經見,宜乎讀《貨殖傳》而大詫驚奇。

傳與記體相類也,惲子居謂:作記但記其事而已,不可雜以議論。吳鋌[135]非之。“案記之名,原於《戴記》、《學記》、《樂記》等篇,則議論乃記之正體,子居之言不足據”,語本鋌所撰《文翼》,鋌,吳仲倫弟子。

范希文作《岳陽樓記》,尹師魯非之曰:“此傳奇體也”,實則作記與傳奇界線如何,以及作記應以傳奇為厲禁,從來無人討論過,此亦祇可作為懸案。釗案:傳奇意在非奇不傳,作記則偏重一切核實,師魯或見及此。

子厚身非史官,不可能正式為行政大員立傳,故於段太尉祇曰《逸事狀》,而不名為《傳》,以謂聊以備史官之甄錄而已。時韓退之正在史館,故《逸事狀》以寄退之,惟其後兩唐書《段秀實傳》,其行事除全採《逸事狀》外,別無可紀,倘當時子厚不為段公仁信所動,發興狀其逸事,可能此公在史傳中闃焉無聞。由是文人見有高行可傳,應即隨意抒寫,為後來藏之名山,或傳之其人,作一準備,至體裁如何,亦任村學究閒磕牙可已,何用事先拘拘剪剪為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