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與楊憑書:“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,文章士之末也,然立言存乎其中,即末而操其本,可十七、八”,夫此所謂本者何也?方苞讀斯文,為講其義曰:“文章之道,所以與政治相通者,蓋因此可得士人之心術,故柳宗元曰:即末以操其本,可八、九得”[58],由苞之言,子厚之所謂本者無他,蓋政治也,或事之不離乎政治者近是。於是子厚於同書自為解曰:

天下方理平,今之文士,咸能先理,理不一,斷於古書。老生直趣堯、舜之道、孔子之志,明而出之,又古之所難有也。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,獨采取何如耳。

由子厚之文推之,所謂政治者又非他,蓋政治之理而已。夫政治與政治之理,並非同物,何以言之?政治之理不一,宜斷於古書,政治不一,宜斷於當代。精於古書而昧於當代,則子厚又於同書自詮之:“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巖廊之上,蒙以紱冕,翼以徒隸,趨走其左右,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?聖人之道,不益於世用,凡以此也”,此其的彀,在“世用”二字。倘堯、舜之大道,孔氏之大志,不論如何高尙精善,一敷於世用而不得當,則不啻土木而已矣,是之謂本。此之本也,豈摸挲高頭講章以沒厥世,極其所詣,止於標榜以古文為時文,由金、陳、章、羅[59]以上企王、錢、唐、歸[60],即號為理精法備,足以昌明盛世而莫之夭閼[61],如方苞之徒所能窺測古所難有之理道於萬一,並闖入河東解人之門,相與上下議論,以圖融化子劉子[62]所標八音眞諦[63]者哉?〔按苞之本論,及以古文為時文,金、陳、章、羅,理精法備等語,俱出所作《禮闈示貢士》。〕

八音與政通,而文章與時高下,之二語者,乃劉夢得編《柳集》時所為《紀》[64]也。〔按劉為人文集作序,每不曰“序”而曰“紀”。〕夫八音者,文章之所依倚而成,言八音與政通,即不啻文章、政治,是一是二。斯理也,柳、劉車挂轊、言接席時,討論有素,鞭辟入裏,故子厚謝世,夢得為亡友傳其遺文,即衝口而將平素相視莫逆之語言,襮於卷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