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詩《漁翁》一首,諸家公認之絶唱也,劉大櫆選詩,妄將末兩句削去,以之列入七絶一類。注云:

原本此下有:“迴看天際下中流,巖上無心雲相逐”二語,蓋屬七言古也。阮亭[209]云:“柳子厚《漁翁》一首,如作絶句,以‘欸乃一聲山水綠’作結,便成高作,二句眞蛇足耳,而盲者顧稱之何耶?”按阮亭此論,可為解人道也,故特存之。

此阮亭、耕南[210]妄相牽引,反以他人為盲,眞所謂水母目蝦[211]者也。此須先了解原詩:“煙消日出不見人”之“人”字誰屬。如看作漁翁自認,則明明罵題,理路難通。是必煙消日出時,忽聽到他處欸乃一聲,四顧不見人影,己乃移舟向中流徐徐開去,以“巖上無心雲相逐”作結,完成當時境地,如此焉得認末二語為蛇足乎?此於漁翁之意識形態,與巖下眞實情況,毫無心得,妄事割裂,斤斤於七言古與七絶之區別,以帖括之俗輩,測高人之意境,可笑之至。

子厚所為《梓人傳》,在王元美與儲同人[212]之間,亦發生一種爭論。同人云:

分明一篇《大臣論》,借梓人以發其端,由賓入主,非觸類而長之之謂也。王弇州[213]乃云:“形容梓人處已妙,只一語結束可也,喋喋不已,複而易厭。”如弇州言,是認煞公為梓人立傳,而觸類相長,失厥指矣。

前者意謂:子厚《漁翁》元唱,得首四句而意已盡,多言則為蛇足,是意盡而言不止之誤,此須付與東坡,令於纖濃簡古之尺度上,再為衡之。後者於何者為言,何者為意,言與意如何配置,孰賓孰主,元美粗材,凡此皆矇然若無所知,智出看家本領在批八股之儲同人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