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六逆之中五款,皆有名分之字以為標目。如貴賤、如少長、如親疏、如新舊、如小大,此皆名分之稱,當事者得拈其一以自喻,惟第六款淫義,則並非正名定分之號,無人能如劇場賓白[238],堪自指以宣於眾曰:我為淫,或為義也。然則淫破義也者,欲求與前五款同一方法處理,將戛戛[239]乎其難。
淫為何解?當先為申釋。吾意淫之先天之誼曰淫亂,其次則凡居於義之反者皆可曰淫。如夏徵舒之亂[240],李園之亂,屬於前,曹操用人,至設立掘墓都尉、摸金中郎將等名號,惟才之求,一切禮義廉恥舉不顧,則屬於後。
吾嘗以本論候教於人,有友人曰:“如君論,將子厚所右三款,增‘小加大’一款共四款,皆已廢除逆號,其餘兩款,即‘少凌長’、‘淫破義’,亦應同予廢除,且實際上早已廢除矣,重新論列,殊屬多事。”吾不敏,愧於如何廢除“淫破義”一款,未獲言下理解明白,惟吾一嚮尊重友人理論,槪認為眞理在這一邊,旣受教,即堅確主張如是。
吾嘗怪子厚詩中,有《楊白花》詞一首曰:
楊白花!風吹渡江水,坐令宮樹無顏色,搖蕩春風千萬里,茫茫曉日下長秋,哀歌未斷城鵶起。
《集》中廑刊白文,別無線索可資省釋,子厚果何所為,而必著錄此詞,使人長言詠歎以自感其不足乎?夫楊白花,楊大眼子,元魏胡武靈后之嬖人也,懼禍奔梁,而胡后追戀不已,宮中作《楊白花》歌,令宮人連臂踏之,聲甚淒斷。雖《楊白花》歌,比之子厚《楊白花》詞高下如何,吾未嘗深加比覈,然料定此終是宮中淫亂之象,持較“梁家宅裏秦宮入,趙后樓中赤鳳來”[241],妖豔一無遜色。獨作為一種政治推動力看,聯同子厚所定“淫破義”一款,稍稍放寬眼界,曲予優容,並使一時抒情文學,多得一宗烘雲託月資料,與民同樂,故許彥周[242]終於認定此詞為樂府中古今絶唱,不為無義也歟?[243]
抑有進者,吾革命成功後,社會風紀蒸蒸日上,一清如水,外人之觀國者,歎為曩克林威爾之清教徒作風,無此深入而普遍。雖然,吾人並不以此自滿,對於歷史上上層建築之放縱遺迹,並不嚴加批判。吾領導人所頒教訓,釀成全國人民深宏廣大之世界觀,其力行準則,大抵嚴於責己,約於責人,重以懲今,輕於論古,夫是之謂異於沙文主義之大國風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