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此文顯立華人、夷人之目，如此區分嶄嶄，意果安在？尋《春秋》大義，夷而進於中國，則中國之[26]，諒子厚之嚴此別，意亦如是。今其辭曰：“投刃頓伏，願完父子，卒為忠信，奉職輸賦，進比華人，無敢不龔”，是由夷而進於華，不過完父子，為忠信，奉職輸賦三事而已。今日三事具，夷即為華，明日三事復背，華仍將退而為夷，理有固然，無待演繹。子厚此文之作，凡以歸美從父公綽提戎潭部，化民成俗，無形中已將華、夷之別，澈底剷除。故其序曰：

專務教誨，俾邦斯平，我老洎幼，由公之仁，小不為虺蜮[27]，大不為鯨鯢[28]，恩重事特，不邇而遠，莫可追已。願銘武岡，首以慰我思，以昭我類，以示我子孫，彌億萬年，俾我奉國，如今之誠，鄰之我懷，如公之勤。

右數語者，千餘年來，即其地而騐之，大抵其言可復，並無特殊例外，以為梗阻。夫武岡位於湘西，湘西以獷悍名，無人不知，熊希齡，即湘西人也，吾憶光緖戊戌之歲，希齡貽書撫部陳寶箴稱：“齡本筸人，[29]生性最猂，”斯時倘有以蠻獠詬病焉者，彼亦且樂於自承。而漵浦亦湘西地，其中有舒、嚴、向三姓，道、咸間有文學俊才，蜚聲宇內。[30]洎至最近，政府劃分少數民族區域，俾其自治，上述三姓，皆自成為少數民族。向伯常之裔孫某[31]，今且充北京大學講席。凡此皆《武岡銘》中之所謂鄰，所謂子孫、彌億萬年、以誠奉國之効。偶涉狂想，輒泚筆為此述。

時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柳公綽：陳少章謂：“柳公”下似衍一“綽”字，應如《劍門銘》中稱嚴公例。

辰漵蠻首張伯靖叛，殺長史，據諸州，結九洞以自固，卒敗降，史稱降於荊南節度使嚴綬，而不及柳公綽：何義門《讀書記》云：綬攘公綽之功，而史仍之，賴此文而後世猶有考也，以退之與公綽書[32]觀之，非私其族人而為之。釗案：何論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