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燧論王叔文之寃
明末有張燧,字和仲,署其籍為瀟湘,亦未明著瀟湘何地[1]。撰有《千百年眼》一書,經史百家,無所不論,中有《王叔文之寃》一則[2]如下:
王叔文以不良死,而史極意苛讁,以當權奸之首,至與李訓輩齊稱,抑何寃也!觀順宗即位之初,所注措如罷宮市,卻貢獻,召用陸贄、陽城,貶李實,相杜佑、賈耽諸耆碩,革德宗大敝之政,收已渙之人心,皆叔文啓之也。其所最要者,用范希朝為神策行營節度使,韓泰為司馬,奪宦官之兵,而授之文武大吏,卒為宦官所持,遂亟貶至砣死,而禍亦最烈,實由於此。當劉闢為韋皋求三川,至許以死相助,金錢溢於進奏之邸,使叔文小有欲,不難為所餌,顧叱而欲斬之,抑何壯也!皋以逆知叔文之失宦者心,故敢抗疏直言其失,而亡所顧忌,豈得為定論耶?嗟乎!叔文誠非賢人君子,然其禍自宦官始,不五月而身被惡名以死,此其情有可原者,故為表之。[3]
文雖寥寥數百語,綜其意旨,有可得條列者數義如下:
一、作者有意為唐史翻案,而膽甚怯,蓋為世論所壓,而未得暢所欲言。
二、作者之意,殆以永貞、甘露為唐兩重案,而為浮議所訾,甘露尤甚於永貞,故首著“至與李訓輩齊稱抑何寃也”等語。
三、文列叔文忠唐事迹,首推用范希朝長神策行營,奪宦官之兵而授之文武大吏一事為最大項目,可謂具眼。
四、以欲斬劉闢為壯,作者之氣亦壯。
五、以叔文為非賢人君子,此將欲揚之而故抑之,以將順浮議,而使己之胸懷,得以如量宣吐,斯為作者之苦心,而亦持論之伎術,與王介甫欲定八司馬為天下奇材,而先屈叔文為小人,同一機杼。
六、作者明之逋臣[4],流離江戶,以儒宿忠貞,為日人重視,幾與朱舜水[5]、陳昇菴[6]等媲美。書中提示唐之王、李,可能心儀熊廷弼、袁崇煥一流人物[7]。
咸豐間,羅汝懷研生[8]輯《湖南文徵》,錄明人一百八十七輩,而無作者姓氏,吾竊怪之。繼知此書中華原無版本[9],國人知之者絶少,當時作者與酒井藩主交好,書曾一度付刊,旋燬於火,而迄無問津者,逮清末有四明王惕齋[10]得善本,用銅板縮刊二册,孫點君異序而行之,而書始見重於世。孫點者,來安人,為清駐日使臣黎庶昌蓴齋幕客,以文學有聲於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