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辯諸子各文,俱簡括有斷制,殊一字不得動。

《辯〈亢倉子〉》首云:“太史公為《莊周列傳》,稱其為書《畏累》、《亢桑子》”,“畏累”或作“㟪壘”,山名也,此作動詞用,推崇之意。

方望溪《書柳子厚〈辯亢桑子〉後》云:

《亢桑子》之偽,柳子厚辯之,晁氏謂:唐天寶中,詔求其書不得,而襄陽王士元乃假託焉。士元年世先後於柳,雖不可知,然果詔求不得,而偽者晚出,則辯宜及之。且是書剽剟《戴記》、諸子語甚眾,而子厚第云“首篇出《莊子》,而益以庸言”。又“以文章取士”,及“被青紫章服”,為唐以後語明甚,不據是斥之,而獨以劉向、班固無其錄為疑,然則今所傳者,又可謂即子厚之所斥耶?

襄陽王士元者,《唐·藝文志》如是稱之,而《大唐新語》[223]則謂:開元末,處士王源撰《亢倉子》,士元與源當是一人。其人至開元末著書行世,則年世之先於子厚至明,蓋由開元末算至元和初,相距為七十年,子厚歿於元和十四年,年四十七歲,是偽《亢倉子》欺世盜名之日,子厚還未誕生,望溪焉得云年世先後不可知耶?

姚際恆《古今偽書考》云:

〔首引子厚《辯〈亢倉子〉》全文。〕高似孫曰:“開元、天寶間,天子方鄉道家之說,尊表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列》,又以《亢倉子》號《洞靈眞經》。旣不知其人,又未有此書,一旦表而出之,處士王褒乃趨世好,迎上意,撰以獻之。今讀其篇,往往采《列子》、《文子》,及《呂氏春秋》、《新序》、《說苑》,又時采《戴氏禮》,源流不一,可謂雜而不純,濫而不實者矣。”恆按:唐劉肅《大唐新語》,李肇《國史補》,並以“亢倉”作“庚桑”,亦言其偽。

《亢倉子》撰者,《大唐新語》謂王源,高似孫謂王褒,主名之溷亂也如是,其人與王士元之連誼如何,又無從審知,則此書之出於偽造也,可見先後不止一手,變換復不止一次。望溪稱:“文章取士”,及“被青紫章服”,為唐以後人語,而蔣之翹編《柳集》,前於望溪,亦言:“書涉危代以文取士,剪巧綺濫互至,正指唐事;一鄉一縣一州被青紫章服,皆近制。〔語見蔣本《辯〈亢倉子〉》題下。〕”據此,書經魏、晉間人作偽於前,復經唐人加偽於後,晁子止謂:“取諸子文義類者,由王士元補其亡。〔說見晁公武《讀書志》。〕”何謂補亡?不啻補偽。凡偽書中偽而又偽,《亢倉》殆尸其名無媿焉,望溪云:子厚所見,書非今本,其言可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