設漁者對智伯

設漁者對智伯

此文何屺瞻不喻其所以作,謂似非為藩鎭也,〔《讀書記》語。〕林琴南則不問何喻,惟對文而施其評,如看八股,〔見《柳文研究法》。〕亦別有趣。評如下:

《漁者之對智伯》,設喻之文也,華色似漢京[1],氣勢似《南華》[2],詞鋒似《國策》[3],綜括大意,不過貪不知止,猶之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耳,一、二百言可盡,不値如許張皇,然旣成為繁衍之體,則不能不究其段落。入手自水灌晉陽生義,因是見此漁者,以下由小魚而希大魚,猶之滅范、中行,因而圖趙,旣得把握,可以迎刃而解,其間用字之斟酌,亦宜留意。文不過發為兩大段,前半悉力喻魚,後半即以魚之貪而得死,喻智伯之貪而取敗,語語針對,即語語發明,勝處在兩用徒手得焉,能自圓其說。試思鯉之來也,從魴、鱮數萬,此何可盡得?惟其環坻漵而不能出,故得之;鯨之來也,能驅羣鮫,此何可得?惟其北蹙於碣石槁焉,故得之,喩范、中行之自敗,故為智氏所有。然有難者,漁者之設喩,漁者之身,即智氏之身,若言進而不已而致敗,則漁者之身,未嘗沈沒,又何足以譬智氏?至此忽推開不言,但言漁者之來,為釣文王而來,以文王譬智氏,智氏焉有不喜?以下遂可乘間進以諷諭。惟不有此句作過渡,文勢將壅而不通,柳州聰明,能下此一語,即從死中求活,讀者亦不可不悟。結論言:臣恐主為大鯨,首解於邯鄲,鬣摧於安邑,胸披於上黨,尾斷於中山之外,而腸流於大陸,為鱻薧[4]以充三家子孫之腹,讀之似無首段設喩之切當,不知此特喩中之喩,非設喩之正意也。文之本意,以漁者之貪,對智伯之貪言,非以大鯨喻智伯也。至漁者得鯨後,忽慕文王,因而求見智伯,此為文字脫卸之機關,蓋萬不能言漁者得鯨後別有他慕,自窮於死地,即吾所謂死中求活法也。“主為大鯨”句,是另起爐竈語,不過從喩魚意帶出耳。

評騭甚細,從而窺見所謂桐城家法,吾意柳州行文,未必作如是想。嘗論若輩見一題來,即將己身束縛在間架之上,轉動不易,往往削足適屨,一切死於句下,世論每稱桐城不如陽湖開展,以此。

見大鯨驅羣蛟:蛟,大字本作“鮫”,注:海魚也。按“鮫”字是,下文亦云:驅韓、魏以為羣鮫,陳少章云。

嚮之以為食者:“以”字衍,何屺瞻云。

元盛如梓[5]《庶齋老學叢談》[6]云:

柳子厚《設漁者對智伯》,效《國策·莊辛對楚襄王》[7],辛三喻,入蔡靈侯事及襄王,共五段。子厚亦三喩,引太公遇文王,發智伯之問,以三卿證前,凡六段,文字比《國策》尤縝密。……

吾從《知不足齋叢書》[8]見此文,板本極壞,下半漶漫不可讀,因未得全錄。惟似謂“於文王何有”下,說智伯處,不如《國策》善作結束。如梓所見雖平平,然非不用心讀柳文者,其言亦殊可取。

林琴南謂此文詞鋒似《國策》,貪不知止,猶之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,似所指《國策》,即《莊辛對楚襄王》一節,與盛如梓同。惟盛贊柳文,比《國策》尤縝密,林稱一、二百言可盡,不値如許張皇,又儲同人云:“倣《國策》而文釆過之,尺幅一如《梓人傳》”,此指柳以少許勝人多許,適得張皇之反,三人見解異致如此。

同人復稱:“作者其知悔乎!可與《懲咎賦》參看”,此則評者強作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