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《困學紀聞》云:
迂齋云:《梓人傳》規模從《呂氏春秋》來。愚按《呂氏·分職》篇云:“使衆能與衆賢,功名大立於世,不予佐之者,而予其主,其主使之也。譬之若為宮室,必任巧匠,奚故?曰:匠不巧則宮室不善。夫國,重物也,其不善也,豈特宮室哉?巧匠為宮室,為圓必以規,為方必以矩,為平直必以準繩。功已就,不知規矩、準繩,而賞匠巧也,巧匠之宮室已成,不知巧匠,而皆曰善,此某王之宮室也。”柳子立意本於此。
迂齋,李樗[34]號,樗者楠弟,兄弟俱以鄉貢不第,早卒。樗從呂本中[35]學,於《毛詩》有述作。
《困學紀聞》又云:
《淮南子》曰:“春貸秋賦,民皆欣,春賦秋貸,衆皆怨,得失同,喜怒為別,其時異也。為魚德者,非挈而入淵,為蝯賜者,非負而緣木,縱之其所而已。”[36]亦見《文子》[37],此柳子《種樹傳》之意。
陳鴻墀[38]《全唐文紀事》引右條,加按語如下:
鴻墀謹按:此與《莊子》狙公賦芧之說[39]相類。
沈作喆《寓簡》云:
柳子厚《設愚者對智伯》,其淵源自出,蓋本《列子》蒲且子之說釣[40]也。
宋王楙,字勉夫,長洲人,養母不仕,從事著述,有《野客叢書》云:
客或譏原涉[41]曰:子本吏二千石之世,結髪自修,以推財禮讓為名,正復讎取讎,猶不失仁義,何故遂自放縱為輕俠之徒乎?涉應曰:子獨不見家人寡婦邪?始自約敕之時,意乃慕宋伯姫[42]及陳孝婦[43],不幸一為盜賊所汚,遂行淫佚,知其非禮,然不能自還,吾猶此矣。僕謂此柳子厚《河間傳》之意也。《史記·呂不韋傳》述太后云云,《河間傳》又用其語,古人作文,要必有祖,雖穢雜之語,不可無所自也。
古人作文,要必有祖,此柳子厚並不諱。《與韋中立書》,即自道其所本者甚衆,未若韓退之自矜詞必己出[44]也。從來尊韓者,以為韓崇子長而薄孟堅,桐城方苞因謂柳技祇達孟堅,以韓稱柳似子長為不然。吾觀元劉壎所著《隱居通義》有一條云:“退之自祕,示人以高,故未嘗尊稱遷、固,至其平生受用,則實得於此,此亦文章士之私意小智也。公嘗自泄其機矣,曰:‘非三代、兩漢之書不觀’[45],所謂兩漢,非班、馬耶?”嘗論史遷所長,在論與筆,而為文須讓孟堅,乃桐城妄人,己不能為文,竟聲言生平不喜孟堅、子厚。殊不知己之所尊,並無法擯孟堅於兩漢之外,而識者指陳所得,及自祕鳴高,不過文章士之私意小智,其議甚快。劉壎字起潛,南豐人,博覽,工詩文。
楊升菴《丹鉛總錄》云:
郭象《〈莊子〉注》云:“工人無為於刻木,而有為於運矩,主上無為於親事,而有為於用臣”,柳子厚演之為《梓人傳》一篇,凡數百言。
此條可與右王厚齋引迂齋之說參看。又升菴之說,田山薑在其《雜著》中全引用之,且指白香山《琵琶行》一篇,從杜子美“臨潁美人在白帝”[46]四句而來,皆得脫胎換骨之三昧,號為詩文演法。升菴、山薑,皆於柳有默契,因樂為倂著其說如右。〔又升菴之說,山薑之子同之,在其《西圃文說》,復重引之。〕
宋程大昌[47]《續演繁露》云:“柳子厚《梓人傳》述其作室之橅曰:不愆於素。《左氏·哀公元年》,楚子圍蔡,里而栽,夫屯,晝夜九日,如子西之素,杜注曰:本計為壘,九日而成。”素,俗語模型之謂。〔按里而栽者,設板築為圍壘,周匝去蔡城一里。夫屯者,夫猶兵也,壘未成,故令人在壘裏屯守蔡。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