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崔中丞者，崔能也，子厚嘗作《湘源二妃廟碑》，所謂州刺史御史中丞崔公，即此人，一本題無“崔中丞”三字。

子厚以善記山水知名，凡山水不經子厚渲染則已，一著筆，無不工。歐陽永叔素不喜柳文，獨至此記，輒美其“出語崔嵬”，〔詩全篇見後。〕可見天下之公言，即仇者亦難否定。顧至最近，吳摯父必謂子厚乃模仿退之《燕喜亭記》而為之，以貶損其價，不解何故。

夫山水記，記山水而已，即聖者亦不能在山水或樹石、丘陵之外，別呈技巧。凡號能文，作此等記，其在形勢，大抵同中有異，異中有同；謂之似，每篇都似，謂之不似，每篇都不似，天下亦何止韓、柳此兩記者，可得相提並論，並約略指點其謀篇造句之有相彷彿者哉？

退之《燕喜亭記》，成於令陽山時，子厚則在元和十年，記萬石亭，歲月相去一紀，退之文字，子厚當無不讀，倘後者志存橅擬，在勢自綽有可能。吾即二記而熟勘焉，亦誠有一、二處，可得以“近似”二字牒之。如韓曰：“吾州之山水名天下，然而無與燕喜者比，經營於其側者相接也，而莫直其地，[25]凡天作而地藏之，以遺其人乎？”柳曰：“州邑耋老，雜然而至曰：吾儕生是州，藝是野，眉厖齒齯，未嘗知此，豈天墜地出，設茲神物，以張我公之德歟？”韓曰：“輦糞壤，燔椔翳。”柳曰：“刳闢朽壤，剪焚榛薉。”退之息息詔子厚，似我似我，而子厚竭蹷以赴，所得卒不過爾爾。其他柳用排偶句：“抉其穴則鼻口相呀，搜其根則蹄股交峙”，摯父訾其習氣未除，而韓之同一句法：“出者突然成丘，陷者呀然成谷”，摯父則深諱之，姑不具論。綜覈兩家全篇語句，除上舉迹涉嫌疑之二項例子外，吾殊未見有何顯犯雷同、應付磨勘之處，世之君子，庶共覽觀。

摯父又評：“此亦橅《連理木》、《水門記》[26]”，持說尤謬，無足指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