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呂

子厚善書，於友人之善書者，亦特別留意，《集》中有《段九秀才處見亡友呂衡州書迹》一首云：

交呂平生意最親，衡陽往事似分身，袖中忽見三行字，拭淚相看是故人。

段九秀才者，段弘古也，《呂集》有《贈段》詩，《柳集》復有《祭段文》及《墓誌》，可見段九為柳、呂雙方好友，當亦善書。

交呂，各本皆作“交侶”，此不知“交呂”字，乃用顏延年《五君詠》，各注家殊失考。似分身，指衡陽喪葬一切，子厚都未及親身經營。顏延年《五君詠》第五首《向常侍》云：“交呂旣鴻軒，攀嵇亦鳳舉”，呂指呂安，嵇指嵇康。吾曩與永康呂公望友善，於其歿也，曾有詩弔之，即用子厚成語云：“交呂平生意最親，杭州餘事不堪論，惘然未下當時淚，惹得追思倍損神。”思古懷舊，感喟同深。公望字戴之，民國五年，曾任浙江都督。

讀古今人詩，都不免時起誤會。如沈乙盦論日本橘逸勢，有人將“傳”字讀作“傳授”，吾以詩解之云：“墨法流傳事可知，乙盦著錄本無疑，何當一字爭宗主？說與書家吳令湄[59]”，以誤會者自署此名也。又近吾有詩懷馬一浮[60]云：“當年躍馬事何如？天下文章會稡餘，出海西泠橋下水，春來猶見告存書。”有人以躍馬是公孫述事，語出《蜀都賦》[61]，以述影今人，難免受者有意見。余曰：漢光武謂馬文淵：“君遨遊二帝之間”[62]，以光武尊之為帝之人，被之詩客，翳何不美？杜詩：“臥龍躍馬終黃土”[63]，杜公持配萬古雲霄之諸葛亮，亦不算點辱人。之二事，皆出於詩之轇轕，因牽連書之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