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道、咸間,有舉人魯一同以通才取重於世,所著《通甫類稿》中,有《論舜》一篇如下:

孟子曰:舜相堯,二十有八載,堯崩,三年喪畢,舜避南河之南,朝覲、訟獄、謳歌皆之舜,然後踐位,[21]以予所論,是蓋權宜之說,非事情也。天下,大器也,受天下,重事也,以聖人受大器,行重事,此其辭受取予,豈特苞苴饋問而已?以堯命當受則受之,不待既避,天下之民從之然後受,是輕堯之命也。以堯命不當受,又不得以朝覲、訟獄、謳歌故強受,且受不受在我而已,以此知其不然也。解者曰:受天下非舜意也,民心所歸,不得已焉耳,則對曰:舜之攝政,幾年於今矣,覲獄巡守,柴望告天,誅罪命官,皆天子之事,而舜行之,其歸舜豈一日哉?堯崩而朱立,猶事堯也,率天下之民以服事唐,不亦可乎?朱不肖奈何?曰:既知朱不肖,不足承大統,有堯之命,何嫌、何疑而不受?必故避以觀天下之心,而皆從而後受,聖人固如是乎?且古君薨而世子立,未有踰年無君者也,堯崩,三年喪畢,此三年中,天子者誰乎?舜乎?丹朱乎?以爲丹朱,朱既爲天子,舜爲宰輔,歷三年之久,忽憂天下歸己,棄職而去,天下之民紛然從之,遂歸廢朱而自立,是王莽、劉裕之所爲也。以爲舜,舜爲天子三年,既免喪,乃復避朱南河,以待天下歸己,吾誰欺?欺天乎?非朱、非舜,勢將無君,唐虞雖云太平,安有三年無君之理?又不知此時朝覲、訟獄,誰主之也?解者又曰:古者君薨,百官聽於冢宰三年,周公成王是已,周公返政,舜避南河,一也。余又辨之曰:周公於成王,攝政而已,爲天子實成王,非周公也,舜總百官,則亦朱之冢宰而已,爲天子實丹朱,非舜也,豈有三年之中,冢宰與天子疑似而莫能定?且丹朱何人也哉?彼其傲虐嚚訟,晝夜頟頟[22],使免喪之後,舜避南河,正位居中,不須時而定。天下之人,社稷有主而外求君,則是亂政之民也,舜又安能從亂民之意,以強受其所不欲哉?然則舜有天下,孰與之?曰:堯與之。二十八年以來,舜之爲嗣天子久矣,朱之廢決矣,故帖然無有異辭,不然,雖堯有命,朱豈讓天下之人哉?借令易代之時,稍有纖豪梗介,上以損堯之明,下以虧舜之德,然則舜、禹受人天下,何以無讓?曰:堯、舜旣崩,朱、均[23]旣廢,無所可讓。禹之薦益也,猶舜、禹也,何不爲天子?曰:禹未嘗薦益,有啓之賢,可以負託,豈必慕讓位之高名,翹翹然效之哉?然則孟子妄說乎?曰:有爲言之也。孟子見當時燕噲之流,輕與人國,覆宗絶祀,故託之於天,以爲可以止天下之篡。不知天下後世篡其君者,無不託之天,朝覲、訟獄、謳歌,無不託之天下之民,無不讓之至再、至三,篡益橫,術益巧,又豈天與之說所能預救其弊者哉?

通甫論旨,與《子厚集》中《舜禹之事》,謂堯忘於人與舜繫於人之意趣同,雖文之面貌,似彼此兩不相涉,而歸結於人民之向背則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