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誄

唐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誄

本編下部第七卷《同時人物》內,於《呂溫》一條紀載綦詳,事實皆與本篇相印合,以此本篇之解釋,往往從略,讀者諒焉。

本篇不云墓碑而曰誄者,以化光歿後藳葬,無碑可紀,又化光官居三品,不便於私人為立碑傳,因易而號為誄云。

君由道州以陟為衡州:此鄭重而名為陟者,以當時譁言:化光牽涉永貞政變,左官到職,故子厚特用“以陟”字為講明也。

二州之人哭者逾月:此子厚紀實如是寫,而世人多笑之,以為浮誇,此直至公曆一九四九年,人民政權成立,而知社會上眞有不少可歌可泣之事,子厚之直筆始顯。

是月上戊:元和六年八月八日戊子社,為是月上旬相遇之戊。

知之者又不過十人:當時討論政治,計劃出身,子厚、化光諸人,當有一小集團,將夢得、敦詩等算在內,不過十人而已。

本篇誄詞之長,超過前序兩倍以上,可云特筆。

麟死魯郊:此緣化光治《春秋》,故如此發端,亦見子厚對化光推崇備至。姚南菁[62]云:“獲麟所,杜注謂:在高平鉅野縣東北,呂,東平人,緣其地望而起義。”釗案:姚義殊狹,不足取。

故絜其儀:何義門云:“故”作“胡”。

智勇承綦:綦,履飾也。

命姓惟呂:方靈皋曾指“命姓惟呂”云云枝蔓無味,李穆堂[63]駁之,詳見《同吳武陵送前桂州杜留後詩序》解說中,請參閱。

維師元聖:《詩》:維師尙父[64],聿求元聖[65]。

聖人有心,由我而得:此指從陸淳治《春秋》,亦惟化光堪承斯語。

推理惟工,舒文以翼:工謂“天工人其代之”之“工”。理之與工,猶言體之與用,此言化光治學初期,已能如鳥雙翼,體用兼賅也。“工”一本作“公”,非。

進于禮司:此言化光試禮部。

決科聯中:此指貞元十四年,尙書左丞顧少連知禮部貢舉,化光中第。

署讎百氏:化光為秘書省校書郎。

超都諫列:化光與王叔文、韋執誼善,再遷左拾遺。

屢皁其囊:皁囊用漢故事,凡章奏言密事用皁囊。

戎悔厥禍,款邊求侍:戎指吐蕃,求侍,謂求遣子入侍也。

難乎始使:使,去聲讀,始使,謂初派出國之使臣也。

君登御史:貞元二十年六月,以秘書監張薦為吐蕃弔祭使,化光以工部郎中副之,轉侍御史。

來總征賦:元和元年使還,遷戶部員外郎。

諸臣之復:《周禮》:宰夫之官,掌諸臣之復[66],注:復,報也,反也,謂反報於王。

漢課牋奏:後漢左雄,奏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,不得察舉,皆先詣公府,諸生試家法,文吏課牋奏。

正郎司刑:化光自戶部員外郎遷司封員外郎、刑部郎中。

邦憲為貳:貳,副也,竇羣為御史中丞,請化光為知雜,故云邦憲為貳。

糺逖伊肅:“糺”即“糾”字。《左傳》:糾逖王慝[67],注:逖,遠也,有惡者糾而遠之。釗案:注非也,“逖”誠訓遠,但副於“糾”而成一詞,非糾而遠之平列作兩義。此句一本作“糺佞肅邪”。

遷理于道:道指道州,理,避“治”字作理。元和三年,宰相李吉甫,以疾在第,召醫人陳登診視,夜宿於安邑里第,化光間知之。詰旦令吏捕登詰問之,又劾奏吉甫交通術士,憲宗異之,召登訊其事皆虛,十月,再貶化光道州刺史。

實閉其閣:此仿汲黯臥治事。[68]

繇蠶外邑:“繇”或作“絲”,或曰“繇”同“由”。從下文“雜耕鄰邦”推之,作“由蠶外邑”義足。

鼛鼓斯屏,人喜則多:鼛音皋,大鼓也,屏,必郢切,“則”一作“其”。

始富中教:此用《論語》:旣富矣,又何加焉,曰:教之。[69]

陟于嶽濱:陟,即序文中“由道州以陟為衡州”之“陟”,嶽濱,謂衡嶽之濱也。

言進其律:《禮·王制》:諸侯有功德於民者,加地進律,注:律者,爵命之等,加地而進之,以示勸也。

逋租匿役:何義門云:“役”作“稅”。

罷羸乃逸:“罷”同“疲”。

惟昔舉善,盜奔於鄰:《左·文十六年》,晉士會為太傅,晉國之盜奔於秦。

俾民伊怙:此跟上文“人戴惟父”而來,“伊”作代名詞用,指化光言,謂民恃伊為父也,“怙”一作“祜”。

恆是懸罄:字作“磬”非,詳見下部《雜錄·懸罄》條。

葬非舊陌:何義門云:衡州已得量移,非若凌準之不得歸葬者,乃以貧故難致先墓也。《哭衡州》詩云:“三畝空留懸罄室,九原猶寄若堂封”,亦倂指此。

柳文中銘詞之長,無逾本篇,吾意子厚矜意如此為之,而將應詳序中之事迹,避而不舉,留待用銘詞補上。以致“中間波瀾排宕,姿致兀傲”,使人覺著“可愛”〔此倂上兩句,皆穆堂所用字。〕而己亦自誦琅琅,愜心貴當。凡此皆文家工候深醇,得意忘形之為,方靈皋冬烘頭腦,何足以知之?

辭中“時中之奧,希聖為徒”二語,何義門曰:

和叔自是一時負才用而未究設施之人,時中希聖,則已僭矣,子厚文精彩處,必過於抑揚,不能恰好,此所學不粹之由耳。

義門此區區數語,不期闖入聖教傳統之大藩。蓋自來儒者,無不以聖為人生不可幾及之一領域,人而輒言希聖,每號為僭,子厚則大異於是。子厚量物標尺,不出世用二字,聖言不合世用,亦應吐棄。天下無不是之聖言,子厚腦中無是設想,如《天爵論》言:庸夫與仲尼,可得俄頃而互易,義門帖括陋儒,何足以知之?

韓退之為子厚銘幽,其詞曰:“是惟子厚之室,旣固且安,以利其嗣人”,廑寥寥兩語,無論著於何人之墓,皆得通行無病。以此天下至短之銘辭,較之本篇天下之至長者,將見後者至情洋溢,言惟恐盡,昭示古今最可愛之物,無過友情,反映前者索然寡味,誦之無物,一死一生之間,無絲毫情誼可言。吾曩謂子厚墓碑,盡人皆可作,唯退之不能下筆,當時並未想到退之原無可銘之辭,在其胸中,嘻!退之誠戾癟哉。[70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