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退之《潮州刺史謝上表》有云:

臣於當時之文,亦未有過人者,至於論述陛下功德,與《詩》、《書》相表裏,作為歌、詩,薦之郊廟,紀泰山之封,鏤白玉之牒,鋪張對天之閎休[228],揚厲無前之偉烈,編之乎《詩》、《書》之策而無愧,措之乎天地之間而無虧,雖使古人復生,臣亦未肯多讓。…… 陛下承天寶之後,接因循之餘,六、七十年之外,赫然興起,南面指麾,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,宜定樂章,以告神明,東巡泰山,奏功皇天,具著顯庸,明示得意,使永永年代,服我成烈,當此之際,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。……

退之明目張膽主張封禪如此,持與子厚《貞符》作一比勘,退之應在淫巫瞽史之列。王伯厚《紀聞》[229]明標韓、柳道不同之若干事,而獨不言封禪,可見隱有右韓之意。其辭云:

韓、柳並稱而道不同,韓作《師說》,而柳不肯為師,韓闢佛,而柳謂佛與聖人合,韓謂史有人禍天刑,而柳謂刑禍非所恐。

全謝山[230]作《箋》,為補出封禪一款云:

一作《師說》,一不肯為師,是各量其力;闢佛是韓勝;非封禪是柳勝;作史之說,亦柳為長。然韓子大本大原處勝,而柳不逮也。

謝山所謂大本大原,不識果何所指。退之勝柳又何在?夫退之自詡論述功德,與《詩》、《書》相表裏,復云編之乎《詩》、《書》之策而無愧,為問《詩》若《書》者,非韓、柳所共同標識之大本大原乎?《〈貞符〉序》云:“俾東之泰山石閭,作大號,謂之封禪,皆《尙書》所無有。”何義門《讀書記》云:“柳子厚獨排封禪,斷以六藝為考信”,意謂凡《尙書》所無有而妄造,即為誣罔,然則退之自誇編之《詩》、《書》之策而無愧,得非《尙書》原無封禪,而退之特編造之,以求文章勝古人乎?此於本原又進一層,何止謂之大乎?又何得謂柳勝之乎?以《詩》而言,子厚指作妖淫嚚昏好怪者七事,其中玄鳥、巨跡,並見於《詩》,義門因頌言曰:“著於《雅》、《頌》,不得而並議之”,由義門之言,大電、大虹、白狼、白魚及流火之烏,之五事者,《詩》篇不列,子厚訾之無害,為問如此掩耳盜鈴,即大本大原歸宿地乎?綜子厚之意,古瑞物之詭譎闊誕者,並不論《詩》、《書》中有無紀載,均需芟夷藴崇[231],絶其本根,以表示韓、柳之絶對相異處,然則大原大本,誰遵焉抑誰背乎?全謝山謂:“非封禪是柳勝”,是柳於大原大本已勝,安得別有大原大本者乎?所謂柳不逮韓,不逮者究胡屬乎?設謂《詩》、《書》不得諡為大原大本,又問古之拔正道,昭明德,視《詩》、《書》有加焉者為何藝乎?柳不守《詩》、《書》之戒而能勝韓,韓將孰持以勝柳乎?

即封禪一義而言,韓、柳之下上轇轕[232],難於分析已如右,其他師也,佛也,史也,須更端以論,不贅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