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相國房公德銘之陰
《德銘》,李華遐叔[1]之作。《銘》曰:
玄宗季年,逆將持兵,天錫房公,言正其傾。羣兇害直,事乃不行,虜起幽陵,連覆二京。帝慈蒸人,避狄西蜀,爰命監撫,理兵北朔。〔朔方留後度支副使杜鴻漸等,迎皇太子治兵於朔方,屯平涼。〕登賢為輔,讓子以續,公齎册書,亦捧瑞玉。〔天寶十五載八月,玄宗命琯奉傳國寶玉册,詣靈武傳位。〕聖人神人,天地咸若,子孝臣忠,元臣踊躍,命帥中軍,謀殲羿浞。〔十月,加琯持節招討西京,兼防禦蒲、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,辛丑,琯以中軍北軍,及安祿山之眾戰於陳濤斜,敗績。〕人咸有言,志屈道行,公曰不可,屈則佞生,柄不在公,象昏曀明。〔象,如也,曀,蔽也,謂如陰雲之蔽日也。〕退師儲宮,出乎函谷,〔至德二載五月,罷琯,為太子少師。〕入為尙書,正色諤諤,〔貞元元年,以琯為禮部尙書。〕又刺汾澮,遽臨彭濮。〔琯尋出為晉州刺史,八月,改為漢州刺史。〕何負而東?何負而西?公受挫抑,邦人悽悽,帝懷明德,俾不我迷。徵拜秋官,〔寶應二年。〕僉曰休哉,薨殂閬中,〔廣德元年八月四日,琯卒於閬中僧舍,年六十七。〕國瘁人哀。喬嶽隕躓,輔星昏霾,天子洟涕,追崇上台。巖巖岱宗,瞻其峻極,赫赫房公,尊其盛德。昔撫宜春,〔天寶五載,殺括蒼郡太守韋堅,琯坐與堅善,貶宜春太守。〕列郡是式,建銘江濱,以慰南國。
遐叔固有文名,而文遠出子厚之下,今遐叔為銘,而子厚復銘其陰,豈能使人視己文不如遐叔乎?而子厚此文,卻有此蔽,吾因疑文不出子厚手。
韓退之撰《平淮西碑》,子厚嘗鄙其妄加帽子,而此文帽子之大且泛,且又過焉,凡號為公者,皆用之無迕。夫尤而效之,似非賦性亢爽如子厚之所應為。
“理袁人,袁人不勝其懷焉”,此指天寶五載,琯宰宜春,此遠年小事,殊不必存,顧本文捨陳濤斜不談,而遺大錄小,大失權衡之正,而且錄袁人是曲筆,曲筆者何?以王涯亦曾為袁州刺史,意在佞王,因特著焉,有人將二“袁”字改作“遠”者,或亦惡此曲筆而避之歟!
子厚於王涯素不重其人,而此文“起遺文以昭前烈,則其入為卿士三公也,孰曰不宜?”云云,佞王過當,不似子厚手筆。“吾懼其去我也遽”,尤佞之甚,子厚應不可能作此語。
房次律一代名人,陳濤斜之敗,毫不足損其名德,子厚何事避而不談?子厚得此大題目,而不能有文以壓倒李遐叔,吾意其事特奇,故吾不信文為柳作,何況名為尊房,實乃媚王,事固為子厚平生所鄙乎?
何義門評此文云:
起首何用此詞費?“楚之為縣者,若葉公、白公”,楚之為縣勝計乎?“人不忘公之道”,“人”字上有“袁”字。“王公嘗以機密匡天子於禁中”,……至末一大段,特為廣津[2]作也,甚卑,宜削。
義門持論嚮刻,而此論則甚正,特義門未推論到此文是否子厚手筆耳,吾繕就右文,始見此評,因亟錄之。
釗案:稱公一段帽子之無謂,除楚國之公如牛毛,為義門所指責外,由唐遷延以逮有宋。公之稱號,賤濫不堪,如閹宦宋用臣謚議為豐稷[3]論奏,即為顯例。〔參閱下部《第韓》門:《韓愈與孫覿》條。〕本篇如此寫法,不廑不足尊房,且似明揚暗抑,鄰於笑謔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