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濟寰論文

曹濟寰論文

濟寰名一士,又字諤庭,上海人,雍正進士,為諫官有聲。曾有《與何義門論文書》,為節錄如次:

今夫陳言務去,與詞必己出,此昌黎氏所以起衰者也。然昌黎所謂陳言,乃承五代淫哇[18]靡曼[19]之後,刊而去之,一歸古質。今自宋儒輩出,窮理道於毫芒,晰是非於分刌,亦旣末以加矣,後之作者,非流於偏駁而不醇,則苦於沿襲而無味,然則今所謂陳言者果何等也?震川謂惟不切者為陳言,固已,豈無議論切而仍不離乎陳言,如先生所云:從齊桓伐楚,胡不責以僭王者?去之則無可說,存之則不必言,然則今人之為起衰難矣。且夫古文之所以稱古者,乃意義之古,非詞句之古也。如以詞句,則宋之名家,已多平易嘽緩[20],無復詰屈,至有明潛溪、遵巖、荊川、震川,皆一代尊宿,而其文調之近時者抑又多矣,豈果筆力之不逮?抑不以此損其古意焉耳。于鱗、元美之徒,字句之古,幾於無一不肖,而終與古遠,然則古之在於意義明矣。特求意義於理學大明之後,有難為言者,正不知昌黎生於今日,其所謂起衰者又復何如耳?且昌黎之文,經經緯史,昔人謂無一字無來歷者,而曰必己出,其專在意義乎?抑亦兼及詞句也。先生文筆雄勁,追步古之作者,其於古文之旨趣,用工之本末,固知之熟矣,有可以開示愚蒙者,尤望不吝諄復,俾無迷於其途,幸甚幸甚。

濟寰所提問題,第一在何謂陳言。遽以五代淫哇靡曼之詞句當之,恐未必然。夫五代之淫哇靡曼,亦駢儷耳,易駢儷為散體,止於反文為筆,不得謂之去陳言。若曰此不在詞句而在意義,則人類圓臚方趾,古今相去不遠,腦海中所存意義,顛來倒去,不過爾爾,從意義上推陳出新,則昌黎將自走死路,所提新意義,將不知是何等牛鬼蛇神!此路亦萬無可通。平心思之,退之詞必己出,與無一字無來歷,原為不可調和之矛盾,無法自圓其說,此誠不如依柳州法,以“時中”二字替代原道,所謂陳言,即有益於古而無益於今之言。孟子尊孔子為聖之時[21],可見時者為言道之最大義,為問吾人生於一定時間,道而與此時間不合,還有何用?柳子提出中字,必道之與今時無背者方為中道,夫是之謂時中。夫退之言道,子厚亦言道,退之言道,而誇張陳言務去,卒至空空如也,手中一無所有。子厚言道,則一一按之於時而求其中,於是凡所頌言,經千餘年至今,而榘範依然。韓、柳優劣,茲殆為第一項,惜不得與義門、濟寰輩共討論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