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柳李

韓柳李

自歐陽永叔輊柳軒李,將數百年來連鑣習稱之“韓柳”字,易為“韓李”,嗣後是非然否之論不一,然亦有折衷兼收,而稱“韓柳李”者,如程蕺園〔晉芳〕《〈望溪集〉後》一文中之下段:

文有學人之文,有才人之文,而必以學人之文為第一。蓋文以明道,指事敘情,必根諸道,而言始無棄,唐韓、柳、李三家而外,非無奇峭奧衍之文,然皆使氣矜才,修飾字句,于道概未之聞也。〔按全文本編別見,茲以便利讀者,犯複引此一小段。〕

又姚石甫[1]〔瑩〕《復陸次山[2]論文書》云:

唐以前論文之言,如曹子桓《典論》、陸士衡《文賦》、虞摯[3]《文章流別》、劉彥和《文心雕龍》,非不精美,然取韓昌黎、柳子厚、李習之諸人論文之言觀之,則彼猶俗諦[4],此未易為淺人道也。大抵才、學、識三者,先立其本,然後講求於格律、聲色、神理、氣味八者,以為其用,而尤以絶嗜欲,澹榮利,滌其心志,無一毫世俗之見干乎其中,多讀書而久久為之,自有獨得,非歲月旦夕所可幾[5]也。

右兩家皆桐城骨幹,其所以如是為之,復柳乃本旨,而綴李直等贅瘤。蓋李為韓門弟子,可得附庸於韓,而不能提以相配,且《集》中無大文字,幅面窄小,不足以供人翫味。兩家必須三人並列者,意存彌縫望溪貶柳之迹,石甫且宣言:“惜抱文品峻似柳子厚〔語見石甫所著《識小錄》。〕”使人潛移默感而不之覺。即此可見:桐城思致之暗中流轉,方、劉、姚三代相傳,表裏息息不斷變化,特語其本質,桐城始於排柳,終於排柳,敷衍牽綴,都無裨於實際。蓋子厚以騷賦起家,詞條豐蔚,感情洋溢,筆無投而不可,桐城儉腹酸澀,望而生畏,於柳殆不得不敬鬼神而遠之。加以若輩一面服膺宋五子[6],一面崇奉起八代衰之昌黎,使把持文壇大纛,一流無間,儼若有餘。袁子才一乾、嘉間文丑耳,科諢亦時有可聽,彼之言曰:“柳之琢句,時有六朝餘習,此宋人之所不屑為也,惟其不屑為,亦復不能為,而古文之道終焉。〔語見《與程魚門論文第二書》,惟本文說柳處,每帶着韓,不切實際,因特將韓、李削去。〕”子才將望溪受病之源,推及於宋,所見委屬遠大。“亦復不能為”五字,爬著痛處,以此屏斥望溪一流於古文之道之外,確是當時少有見解,程、姚東拉西扯,區區補苴之術,夫何益之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