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

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

太學生留陽城司業,事在貞元十四年,時子厚不過二十五、六歲,此文蓋少作也。顧讀者於文故自欣賞無二〔如王元美稱其雋潔。〕而別於稱引事實,多所訾議,此誠不解尙友論世之道,且於當時陽城何以出刺道州,及如何而始得留為司業,似均芒羊[1]無所通曉。如茅坤曰:“子厚此書,意在竦踴諸生,何以攙入故訕者之口?”尤其甚者,為方東樹貽書某達官[2],侈論東林,洋洋數千言,而中間羼雜一段毁柳謬論。〔文見《儀衛軒文集》卷七。〕其言曰:

唐何蕃等二百人留陽城,柳宗元遺蕃書,稱引無稽之言,謂曾參徒七十,致禍負芻。卒其抗朱泚之難,六館之士,無汚賊者,尊朝廷,重國家,壯士氣,可謂清流矣,彼宗元當此,恐不能也。[3]

史稱貞元十四年,太學生薛約言事,得罪謫連州,陽城送之郊外,帝惡城黨有罪,因出為道州刺史,此致禍之由如是。書中所謂“有狂惑小生,依託門下,或乃飛文陳墨[4],醜行無賴,而論者以為言”,狂惑小生即指約也。逆溯當時士論,定於陽公多所責難,故其下又云:“謂陽公過於納汙,無人師之道。”於斯太學生求所以留陽城者,諒[5]諸數百人中,意見不一,可能鑒於德宗之震怒,輿論之指責,以及本身有致恨於狂惑小生之醜行無賴,甚或不滿於陽公偏袒狂生之所為,若者畏禍,若者避嫌,若者羞與為伍,因而眾力不能集中,眾志無由成城,其最初奮起厲氣、一鼓向前之盛概,行且中道而潰,一鬨而散,故子厚不得不善為說辭以淬勵之,多方設譬以深感之,如貽留千年永讀不厭之此一文然。不謂茅坤、方東樹之徒,不問史實,橫加訾嗸[6],此明明識不足以知文,並不足以知人,更何足以知子厚?

子厚所引故實,如仲尼、曾參、孟軻各項,皆出自聖經賢傳,即狂惑小生劣迹,亦從當時官文書中來,何得謂是無稽之言?即如南郭獻譏一目,王伯厚曾“案《荀子·法行》篇: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:夫子之門,何其雜也?非以狂狷為譏”,〔語見《困學紀聞》。〕然亦去所謂無稽萬里。又植之末云:“彼宗元當此,恐不能也”,此更陷入桐城排柳惡道,嘻!吾今以知植之所揚之觶[7]。〔植之著有《書林揚觶》。〕

吾又觀植之《復姚君書》〔上引《儀衛軒》同卷。〕有曰:“劉歆、柳子厚植節雖汙,要之根柢深厚,能自久於天地,才士也夫!”以子厚與劉歆並論,視為植節同汙,從而於柳文無所知,亦固其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