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

陳善《捫蝨新話》，有《蘇子由文章議論》[79]一條云：

蘇子由著《歷代論》，以牛僧孺、李德裕，俱為一代偉人[80]，以馮道事四姓九君為非其過[81]，庶幾乎以忠恕格物者。至神宗皇帝御集序，乃以曹操見比，而於挽辭曰：量書廢寢興，則又是秦始皇也，不知當年下筆之際，意果何在？

此節文字，包括牛李、馮道、曹魏，及秦始皇四項史迹，前兩項衆議棼殽，無取細辨。獨後兩項，子由似有意為曹操、秦政翻案，意義重大，吾因亟取《欒城集》核之。該集有《編神宗御集奏請表狀二首》[82]，其第二表云：

臣伏觀歷代帝王，如漢武、魏文、唐德、文、宣三宗，皆工於詩騷雜文，舉一時文士比長挈大，至於經綸當世，講論利害，以文墨盡天下事，則皆不足以仰望先帝之萬一。

表中明著魏文，並非魏武，是子由所取以比神宗者乃曹丕，非曹操也，子由此誤不大，不足辨。獨曹氏父子與秦始皇，宋人章明正義，視此兩代為萬惡之源，不容文人涉筆左袒；此自司馬君實開始帝魏以來，即為宋人道學面孔不能容許之旁門左道，應加深斥。顧子由與君實同時，又倚東坡為兄，聲光不薄，何得不顧當時“正論”，竟敢放言無忌，干犯宸嚴，至以曹操、秦政上比神宗皇帝乎？陳善嚴詞責問，不知當時子由下筆，意果何在？其為執持《春秋》大義，附於趙盾、許世子止之例可知，吾故臚舉正負兩說，揭之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