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仲倫[177]《與錢警石〔泰吉〕[178]書》,有足與子厚此函相發明者,為錄其語如次:

夫綴文之士,孰不以千載自期?然吾第能為其可傳而已,不能必其傳也。且惟求以自信而已,其傳與否,蓋有天焉,而豈吾之所能自主哉?古人之文之傳於今者多矣,不能盡善也,以不善者之幸而傳,則其善者之或有不幸而不傳可知也。

而警石《與仲倫書》則云:

世傳先生得桐城正脈,所為文甚似惜抱,泰吉謂先生妙處,正在不似惜抱。蓋論其大同,則文章之理脈,萬變不殊,惜抱不能不同乎海峰,海峰不能不同乎望溪,望溪又豈能變滅唐、宋以來諸大家之規矩,而自為一規矩哉?若其精神獨至處,雖父子兄弟,不容相假,老泉[179]之廉悍,東坡之明達,子由[180]之沈靜,各根乎性情,不可強也,惜抱豈能苟同乎海峰,海峰豈能苟同乎望溪,先生又豈肯摹擬惜抱之形似,以苟同乎惜抱哉?泰吉得侍三日,微窺先生性情之眞,旬日來細讀大集,及《聞見錄》[181],知先生用心之所在,將與古道德者為徒,能使一時之賢人逸士,與夫孝弟節烈之至行,下及一技一能之微,皆賴先生以傳,而偽雜之念,矜肆[182]之氣,自其少時驅除殆盡。大雲山房[183]謂為才弱者在此,先生勝於大雲山房亦在此,惜乎皋文[184]先生早世,不得與先生久逐乎壇坫,而商訂其異同也。然先生與茗柯[185],必並傳於後無疑,茗柯以密栗[186]勝,先生以蕭疏勝,要之用心之平正眞實,而和藹之氣充溢於楮墨間,是則先生一家之眞文也。泰吉何足以言文?學淺而體弱,其無成也必矣,然性情不敢不養也,眞偽不敢不辨也,平生微尙,如是而已。

兩家之辯如右,此雖未必能升子厚之堂,然較之徘徊於門外者,實勝一籌,故錄存之。警石,即子密[187]之父也,平生讀書多,而著錄號《甘泉鄉人稿》,顧未嘗有文名,論文者亦數不著警石。然其論文以眞為第一義,如稱仲倫所作為一家眞文,其一例也,設人謂警石之文眞,吾無間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