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婁圖南秀才遊淮南將入道序

送婁圖南秀才遊淮南將入道序

僕未冠求進士:貞元六年,子厚年十八求進士,故曰未冠。

崔比部、于衛尉相與稱其文:崔比部者,崔鵬也,字元翰,貞元六年,自知制誥罷為比部郎中,當即《會眞記》鶯鶯之父。于衛尉者,于邵也,字相門,天寶末,以諫議大夫知制誥,典册文字,多出其手。

納言曾孫也:納言,婁師德,武后時以撫定河北進納言,世傳有唾面自乾故事[4],稱為長者。

卑陬而姁媮:《莊子》:“子貢卑陬失色,坎坎然不自得”[5],《釋文》:卑陬,愧懼貌,一云:顏色不自得也。《集》中《罵尸蟲文》:“卑陬拳縮兮,宅體險微”,義同。傅毅賦[6]:“姁媮致態”,“姁”音虛,“媮”音俞,姁媮,和悅貌。此統上矯笑而偽言,皆謂之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。

無比部、衛尉以為之知:此類“知”字,可作名詞看,亦可作動詞看。如此處,上有“無納言以為之祖”對勘成文,下不啻謂:“無比部、衛尉以為之友”,其“知”字為名詞也甚顯。若《送趙大秀才往江陵序》:“又誠宜有大賢而為之知也”一語,“知”字應看作動詞,“為”字讀去聲,意謂:又誠宜有大賢為〔去聲〕彼之故而知彼之人也。

因為余留三年:劉夢得《送僧方及南謁柳員外》詩引亦言:“留一歲,觀其行絜矩如教,益多之。”留客久居,且以見留為德,又多其行,不露一毫鄙棄之意,古人待友之厚如此。

深山之木石,大澤之龜蛇:此與《與楊憑書》:“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廟廊之上,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?聖人之道,不益於世用,凡以此也”參看,兩處皆以道律之,聲口畢肖。子厚行文,慣於作譬如此,此乃長於諷諭之證,退之無此風致。

遽而為處士:遽,遂也,謂急轉直下,反其道而行之也。《漢書》常用此字,如《陸賈傳》:何遽不若漢,顏師古以“遽”含迫促意,於文義適合,〔高郵王氏,殊不以顏為然,見《經傳釋詞》。〕此之遽而為處士者,即謂迫促而為處士也。釗按:“遽”與“迮”意相近,“迮”音窄,《公羊·襄二十九》:“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國,季子猶不受也。”鄭注:迮,起也,倉卒意,倉卒與迫促,語氣相距一間,遽而、迮而,聲調及意義均類似。

幸而好:好者,謂好道也,去聲讀。

而又重其去:重,難也,重其去,即不欲其去,凡“重”字如此用,其下即含否定意。子厚有兩律贈婁圖南,而短律尤為精湛,詩云:

客有故園思,瀟湘生夜愁,病依居士室[7],夢繞羽人丘。味道憐知止[8],遺名[9]得自求,壁空殘月曙,門掩候蟲秋。謬委雙金重,難徵雜珮[10]投,碧霄無枉路[11],徒此助離憂。

子厚嘗作《夢歸賦》,不夢則已,夢即思歸,而婁夢繞羽人之丘,則其入道之志堅矣,故子厚因而自懺:“其不宜言道也審”,特圖南道其所道,豈即子厚之所謂道邪?遺名得自求,得者即不得之謂,此坐實文中三“無有”意。“壁空”一聯,張文潛譽為柳詩第一,然此亦善於描寫開元寺之月夜寂寞景象而已。雙金,本張載《擬四愁》:何以贈之雙南金?[12]有贈而無物見酬,雖為迫婁棄而入道之因,而子厚則曰:此之贈答,特人間之枉路耳,君子不取也,詩助離憂,只是為此。詩與序合看,柳、婁兩方賓主意致,歷歷如繪。

子厚贈婁短律,音節體制,恰似童生考場六韻試帖[13],〔若附生則八韻。〕此亦該律傳誦最廣之一因素,足資笑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