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2025年08月1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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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觀吳仲倫《書〈王惕甫[87]文集〉》一文,語有可採,今檢錄如下:
穆宗時,以工部尙書鄭權為嶺南節度使,卿大夫相率為詩送之,韓退之作序,言權功德可稱道,家屬百人,無數畝之宅,僦屋以居,可謂貴而能貧,為仁者不富之效。《舊唐書·權傳》云:權在京師,以家人數多,奉入不足,求為鎭,有中人之助,南海多珍貨,權頗積聚以遺之,大為朝士所嗤。宋洪景盧謂權乃貪邪之人,而退之以為仁者何耶?予以為退之與權同朝,必能窺其隱,而故為此言以諷之耳。退之稱樊紹述文為文從字順,今紹述之文傳於世者,極艱澀不可讀,或疑紹述文從字順之作,皆已亡逸,是大不然。當時文士,固有學奇於韓愈,學澀於樊宗師之說,則知退之之故為反言以譏之者決也。近姚刑部《惜抱軒文集》中,有《與王惕甫書》云:文章之境,莫佳於平淡,措語遣意,有若自然生成者,此熙甫所以為文家之正傳,而先生眞為得其傳矣。或者疑其言之過當,予謂惕甫文未嘗無佳者,而與熙甫無一毫似,刑部之言,用意與退之稱樊紹述者略相類,後人觀惕甫文,則自知之矣。
退之書鄭權事,吾於本編六卷《退之第一惡札》條下,有所申述,究之此惡札歟?抑反語歟?誠有可資辨論之處,今請從後者立說。
文資反語,蓋正面難於下筆時,因從反面恣言之,生其警悟云爾,此固不失為行文技術之一種,顧正大士夫,輒不肯出此。蓋修辭之道,首在立誠,今矢口而正反不明,等於東西易位,去誠何止千里?
子厚論文,樹誠為第一義,此在《集》中昭哉可觀。如《賀王參元失火書》,此易弔為賀,其言若反,然參元為茂元弟,以豪富為輿論所畏避,久久學無以自見,而素志莫申。今火也而蕩亡其所有,子厚從而賀之,此於明素交而通曩滯,正見天之所以曲成其志,字字由衷而發,侃侃而談,絶無巧立言語、窮譏毒佞之象。韓、柳之所以為韓、柳,斯為最高極峻之分水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