答貢士元公瑾論仕進書
蔣之翹謂:此書貞元十七、八年尉藍田時作,而陳景雲則謂貞元十四年所為,推早三、四年,似以景雲所言為較確,要之書為少作無疑。
景雲《點勘》稱:
《舊史》:貞元十四年九月,以同州刺史崔宗為陝虢觀察使,此稱馮翊,蓋在九月前也。是歲,子厚始授集賢殿正字,故有“倀倀下列”二語。汝南周潁客,疑是周君巢,殆因巢父隱潁水間,故以“潁客”為字耶?
已乃出乎今世:釗案:“已乃”猶言“卒之”,字作“已”,不作“己”,用法出《論語》“已而”[87]。
雖王林國、韓長孺復生:王林國事本《說苑》[88]。《援鶉堂筆記》稱:“原文‘有士曰王林’,絶句,‘國’字屬下讀。子厚文誤用。”其實姚氏之說未必確,試詳辨之:
請先讀《說苑·尊賢》篇原文:
魯哀公問於孔子曰:當今之時,君子誰賢?對曰:衛靈公有士曰王林,國有賢人,必進而任之,無不達也,不能達,退而與分其祿,而靈公尊之。
此遵姚氏讀法讀此文,文義當然可通,然當時所對為衛國之事,兩方皆洞明賢人屬於衛國,決不會有何誤會。就文氣言,“有賢人”上排除“國”字,反而詞條暢達。今試想像當時對語聲口:
衛靈公有士曰某甲,遇賢人必進於上,而無不見用,倘不見用,亦必分祿與之,衛靈公尊重某甲。〔原文末一句:而靈公尊之,之指某甲。〕
據此,某甲為王林可,為王林國亦可,獨王林或王林國,都是單文孤證,無可覈對,姚氏遽武斷為王林,其故安在?
惟然,《說苑》所載,本之《家語》,請試查《家語·賢君》篇原文:
又有士林國者,見賢必進之,而退與分其祿。
此較《說苑》,“士”下少“曰王”二字,如遵姚氏“國”字他屬,“王”字又脫略,《家語》將僅以一“林”字說明一人,古書紀錄人名,恐無此簡而不明之例。何況《家語》之下一句,為“見賢必進之”,“見賢”上不可能安一“國”字,然則如姚說“國”字他屬,為問將誰屬乎?
不寧唯是,盧抱經[89]之校勘,不劣於姚,查《羣經拾補》於《說苑》校得:
又有士曰王〔《家語》無“王”字,柳宗元對有。〕林國。
盧氏明明異於姚氏,逕以“國”字屬上讀,兩者相較,得失犂然。夫盧亦不幸生先於姚而已,倘後於姚也,吾知姚儘可不閱盧著,盧似不可能不理姚誤,校書之功之未易言也如是。
二百年來,桐城之狂潮氾濫,讀此文者,幾無不是姚而非柳,《家語》且無人過目,何論盧氏校籍?吾之覼縷於是,豈容已哉?[90]
樹勢使然也:景雲謂:“樹”似當作“時”,上言“生乎今世”,下言“觀時而已”,蓋皆以時世言之,釗案:是。
《集》中別有《送元秀才下第東歸序》,秀才即公瑾也,蔣之翹謂:《序》當在《書》後。
周乎志者,窮躓不能變其操,……其殆庶周乎! 方靈皋云:“‘周’字非誤,則稚且佻”,李穆堂云:“‘周’字本《孟子》[91]‘周於德’,‘周於利’。”釗案:方、李論文,意見極不合,此亦一例,方謂“周”為誤字,所見極陋,讀書不多,例不解選詞。又案:“周”字如此用者,柳文中不乏其例,如《送從弟謀歸江陵序》:“然謀以信厚少言,蓄其志以周於事”,誰讀此文,即五尺之童,將無不認為怡然理順,獨方氏訾為“周”字誤用,否則非稚即佻,豈桐城老祖,固於文字擅此點金成鐡之異術乎?
夫有湛盧、豪曹之器者:《吳越春秋》:越王元常使歐冶子造劍三,魚腸、豪曹、湛盧。
逢掖之列,亦以加慕:胡鳴玉曰:“《記·儒行》[92]:少居魯,衣逢掖之衣,鄭氏曰:逢猶大也,疏曰:謂肘腋之所寬大,故鄭云大袂襌衣也,後世用作縫掖,非。柳子厚《上大理崔大卿啓》:徒爾拖逢掖,曳大帶;又《答貢士元公瑾書》:逢掖之列,亦以加慕,皆引《禮記》鄭氏之說釋之,良是。”說見《訂譌雜錄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