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
子厚以工書自詡，其於《與李睦州論服氣書》，嘗追述幼時學書之苦，歎不得碩書，而書乃形縱而理逆，為天下棄。夫碩，大也，注家謂語出《莊子》：“無碩師而能言”[13]，其說近。子厚志從弟宗直殯，稱彼“善操觚牘，得師法甚備，融液屈折，奇峭博麗”，將所謂師法者究何法耶？子厚稱：“獨得國故書，伏而攻之”，〔並見《論服氣書》。〕又稱：“蚤好觀古書，家所蓄晉、魏時尺牘甚具，二十年來，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，殆無遺焉。”〔見《與呂恭書》。〕由是觀之，子厚於書，殆未嘗有本師，而特伏攻故書，及博覽魏、晉名人手札，而能自得師以底於成也，毫無疑義。曩竊怪誠懸[14]為一代宗匠，於子厚幸而同族，復適同時，《子厚集》中，何以並無一字及之？亦未言己之書功，曾由誠懸得何薰習？尋悟誠懸年輩，略後於子厚，彼書名噪一時，起於長慶以往，為子厚所不及見。劉夢得詩：“柳家新樣元和脚”云者，假定與誠懸筆法形相有連，而年代固赫然元和也，此可能適得其反，由子厚沾漑於誠懸，而非由誠懸影響於子厚。斯念也，吾蓄之久，詳證願待異日。

誠懸名公權，為公綽之弟，本集有《代公綽謝上任表》，可見子厚於柳寬一房，甚為習近。〔按公綽字孝寬[15]，此與《茅亭記》所涉仲兄，非同一人。〕惟公權年幼，元和中始舉進士，書名晚起，不可能與子厚多有交涉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