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律

唐人詞學一科，其見於《册府元龜》及《唐書》者，名義不一，上元二年，號辭殫文律科，以崔融為舉首，與垂拱四年之辭標文苑科，旨趣不類，“文律”二字之名於詞科者，以此為始。夫文苑者，指文藝之範圍，文律者，明文章之榘範，大同小異，情見夫辭，凡子厚之言文律，大意不過如此。

《子厚集》中屢言文律，如《柳州謝上表》云：“早以文律參於士林”，此所謂文律，蓋統言詞章，然亦略示文中律令，以行文不犯律令，始得擅長各體文字也。子厚《答杜溫夫書》云：“但見生用助字不當律令，唯以此奉答，所謂乎、歟、耶、哉、夫者，疑辭也，矣、耳、焉、也者，決辭也，今生則一之，宜考前聞人所使用，與吾言類且異，愼思之，則一益也”，此子厚明言行文律令之處。夫律令包括各種辭，而助字祇其一，助字亦不止一種，乎、歟、也、哉、夫等祇其一，子厚對溫夫言律，特舉一以概其餘耳。溫夫之文有十卷之多，十卷中不當律令處，殆不可勝舉，子厚因擇疑、決辭之最顯明者示之。吾考柳文好潔，而潔之最先表現處，在用助字適當，而昌黎文恰得其反。吾曾閱一記載，稱退之《送孟東野序》，連用四十九個“其”字，吾細數兩遍，卻只四十五，然即以四十五“其”字，雜植一篇中，終嫌太多，此恐須列入助字不當律令之列，韓、柳文之異趣，此亦一要點。

子厚好獎勵後進，而指摘微嫌過嚴，往往使人難堪，如《復杜溫夫書》，其一例也，除斥其濫言周、孔，“疑生悖亂浮誕，無所取幅尺”外，末竟引《孟子》：“余不屑之教誨也者，是亦教誨而已矣”[86]，以示決絶。夫溫夫雖不詳其人，而能自荊來柳，又自柳將道連〔連州劉禹錫。〕而謁於潮，〔潮州韓愈。〕可謂求師殷切，退之於文中亦有稱述，子厚又何必拒之太甚？吾疑子厚指溫夫疑、決辭不明，特極端言之，以便摽之門外云爾，實際未必如是。查此文作於元和十四年，去子厚易簀綦近，或者此時子厚心緖瞀亂，口無擇言也歟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