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《雲谿友議》[4]載:
李太尉相公先謫潮州,再貶朱崖,作詩云云。先是韋相公執誼得罪,卒葬於此,今朱崖有韋公山。柳宗元員外,與韋丞相有齠年[5]之好,三致書與廣州趙尙書宗儒,勸表雪韋公之罪,始詔歸葬京兆,至今山名不革矣。贊皇[6]感其遠謫不還,為文以祭曰:維大中年月日,趙郡李德裕謹以蔬醴之奠,祭於故相國韋公僕射之靈:嗚呼!皇道咸寧,藉乎賢相,德邁皋陶,功宣呂尙。文字世推,智謀神貺,一遘讒嫉,遠投荒瘴。地雖厚兮不察,天其高兮不諒,野掇澗蘋,思通秬鬯[7],信成禍深,業崇身喪。某亦竄跡南陬,從公舊邱,永泯軒裳[8]之願,長為猿鶴之愁。嘻吁絶域,寤寐西周,倘知公者,惻公非罪,不知我者,謂我何求?其心若水,其死若休,臨風敬弔,願與神遊。嗚呼!
范攄以唐人記唐事,不應舛迕[9]太甚。文稱子厚為求表雪韋執誼,三致書於廣州趙尙書宗儒,但《集》中並無此項書牘,雖別有上宗儒求援、賀用符載、及獻所著文三啓,而絶無一語涉及昭雪韋相之事,不知何以范君誤記如此?不寧惟是,子厚號稱與韋相有齠年之好,而全《集》竟無一字道及,諒攄於《柳集》外別有所見,而其書不傳於今。
唐室永貞與甘露兩次政變,時間相距不遠,而舉為贊皇之所親歷,以言寃獄之性質,及殺戮之眾多,甘露尤甚於永貞。王涯、賈餗之無辜被戮,及其子孫之追踪勦絶,尤為慘絶人寰,王白田曾述此事而深加太息,並咎贊皇當國,所出詔書之太無節制。顧雲溪卻記贊皇追念執誼,至稱美“德邁皋陶,功宣呂尙”,何同一類事件,而觀察不同乃爾?豈其譴王、賈時在相位,祭韋公時在貶地,異時情感,兩不相侔,抑或如白田所言,嚴譴當時,別有不得已之苦衷歟?
《集古錄》稱:“贊皇文辭,甚可愛也,其所以及禍,或責其不能自免,然古今聰明賢智之士,不能免者多矣,豈獨斯人也哉?”如此對文饒表示同情,從來不止歐陽永叔一人,獨文饒自撰《退身論》,其辭云:
天下善人少,惡人多,一且去權,禍機不測。操政柄以禦怨誹者,如荷戟以當猛獸,閉關以待暴客,若舍戟開關,則寇難立至。遲遲不去,以延一日之命,庶免終身之禍,是以懼禍而不斷,未必皆耽祿而已。
語之沈痛可哀如是,白田所揣“不得已之苦衷”云者,或即猛獸號於東,暴客伺於西,己因懼禍不斷,遂乃出言無擇也歟!
白田《雜著》之原文,錄存備考:
甘露之變,王涯、賈餗諸人,皆以無罪族,其子孫迸走在昭義者,為郭誼所殺且盡[10],此天下所寃痛。而李衛公乃降詔云:逆賊王涯、賈餗等,已就昭義誅其子孫,宣告中外。衛公不應顛倒至此,此必有所甚不得已也。
《越縵日記》稱:“白田於永貞八司馬事,有所申論”,今查《雜著》,止於論甘露之變寥寥數十言,此殆越縵記憶偶畸歟?抑白田最後稿有刊落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