召鬧取怒
“召鬧取怒”四字,見於子厚《答韋中立論師道書》,偶閲吳渭《月泉吟社集》,見第一名羅公福回劄云:
讀淵明詩,久識田園之趣,從夫子學,願爲農圃之民。……竊知扶植之盛心,正欲主維乎公是。……豈好爲朱公之變姓易名,深恐蹈柳子之召鬧取怒。……
據稱羅公福非眞名,其人爲三山連文鳳,字伯正,號應山,宋末遺民之一。詩題爲《田園雜興》,因而聯想到陶、柳詞句,一若唯恐召鬧取怒,抹煞國家之公是然。實則“鬧”字,古籍中極罕見,退之《食蝦蟇》詩:鳴聲相呼和,無理秪取鬧,韓、柳兩公,同爲顯露僻字之嚆矢。至宋人則放膽用之,宋子京先以“紅杏枝頭春意鬧”[143]著聞,至東坡“鬧”字句詩,幾於多至數不勝數云。
鬧,吾意與《孟子》“鄒與魯鬨”[144]之“鬨”,形似而義亦相近,皆以聚衆合爲之而得名,無怪夫宋慶曆中,西師未解,晏元獻大雪置酒,歐陽永叔詩曰:須知鐡甲冷澈骨,四十餘萬屯邊兵,元獻遽爾訾之曰作鬧也。至於怒也,獨怒、衆怒,其用無二,而子厚《與蕭翰林書》:“貶黜甚薄,不能塞衆人之怒”,則怒以羣衆而取重,章章明甚。
人民政權成立後,“鬧”字之用特廣,凡對公衆事業之不滿,舉以鬧首事,極而言之曰鬧革命,又孫行者大鬧天宮,亦取譬之美辭;怒字之深入人心,殆無過於最高領袖之“四海翻騰雲水怒”[145],其他無取縷述。嘗論封建社會所爲駕馭人事有二道:一防於事之未然曰禮,一施於事之已成曰刑,而在新社會,則初步卵育禮與刑之用而表著焉者,似不外此鬧與怒,蓋亦唯此鬧與怒,能布達羣衆譴責聲音,被之行事,而使漸有所轉變,以期獲得國人祈嚮之大中公器云。孟子曰:“左右皆曰可殺勿聽,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,國人皆曰可殺,然後察之,見可殺焉,然後殺之,故曰國人殺之也。”[146]爲問此所謂國人皆曰可殺,於何徵之?曰:有國會則國會,有處士則處士,有太學生則太學生,甚至有戰伐則戰伐,可革命即革命,否則亦於隨事散見之鬧與怒也徵之。
月泉吟社之主唱者吳渭,字清翁,號潛齋,浦江人,宋末爲義烏令,元初退食於吳溪。延致鄉遺老方韶甫鳳、閩謝皋羽翱、括吳子善思齊主於家,始作吟社,用范石湖故事,以“春日田園雜興”爲題,顏曰月泉。其子萊,字淵穎,治經有重名,其文本編別見。
又有張燧和仲者,明初曾重刊《吟社集》,有序在《集》中,自稱是邑人。吾別見有《千百年眼》一書,亦張燧所著,似考知為湖南人,書此俟再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