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何義門於《駁復讎議》下記云:
駁陳有餘,若折典法之中,則必待韓議而後定也。李云:兩下相殺,及以上誅下,韓辨別分明,柳則質為一條而已。合此兩篇義與詞觀之,便定韓、柳優劣,或言柳議過韓者,不知文者也。
駁陳者,陳指子昂。夫韓、柳復讎二議,是非曲直,一目了然,惟義門處康、乾暴政之下,文網迭興,刊章密布,以上誅下,誰敢有異詞?退之以凡見誅官吏,如《公羊》所稱,不可議於今,之數語者,不期而聳為金科玉律,義門之所以軒韓而輊柳者,其竅要在此。然則假藉以上誅下之名,枉直都不可議,如退之之說,則《公羊傳》所謂不受誅為虛文,讎乃禁臠,勢不可動,為問禮、法異同,都省集議,若輩所職何事乎?柳州主張復讎之用異,而本則合,究竟有可合之本焉否乎?父不受誅,子是否終有復讎之權利乎?退之謂不可議,子厚求統於一,二律背反,眞理將在何方乎?李安溪謂兩下相殺,及以上誅下,韓辨之甚明,柳則質為一條,此恰是柳之勝韓處,是柳之尋求眞理,而韓諂諛專制處。義門謂或言柳議過韓為不知文,吾則謂義門言韓議過柳,非但不知文,且不知法,又非但不知法,直不知恥。
“蓋聖人之制”〔至〕“又何旌焉”下記云:
李云:議論在韓範圍之中,猶不若韓之渾涵,蓋聖人制法所難明著者,今固不得而明著之也。
安溪此論甚怪。安溪理學,原是一篇糊塗賬,於此論又何尤焉?吾知法律文字,以明確為第一義,詞涉渾涵,法何取焉?如聖人制法所難明著者,後人即不得而明著之,則從來一切傳疏工夫都可廢,且聖人制法,果何事難於明著,亦殊難解。
“《春秋公羊傳》”〔至〕“則合於禮矣”下記云:
《公羊》之說,蓋謂父以非罪見殺於君者也,安得並引以斷兩下相殺哉?此柳子少年之作,於治經尙疏,至“復讎不除害”五字,不知裁翦,乃小失耳。
義門於“復讎不除害”五字,似未了解,因有“不知裁翦”之論。須知子厚之意,謂復讎包涵二義:第一義當然是復讎,第二義即為除害,父不論原有罪與否而受誅,則子之殺人,於復讎誠無愧,以云除害,使讎人之子孫,於方來永遠不記斯恨,則目的仍未達,故曰復讎不除害。子厚持論,以公私統於一為主旨,義門遽以柳子少作輕之,殆失之疏闊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