景盧此一紀述,大體持論不差,惟有數點足資商討,疏列如下:

一、居心不正何所指?倘伾、文居心正者,其所施為當如何?凡誅心之論,不能不有表面形象以為佐證,景盧試思伾、文當時措施,孰是證明其為居心不正者?

二、伾、文於得權短短數月中,洗滌開、天[46]以來數十年不能移動、惟有加劇之弊政,而其時黨派紛歧,新舊雜沓,難保無見解不同、從中阻撓之象,倘伾、文不能進退人才,則景盧引用《順宗實錄》所號為人心大悅之舉,可能一事不能辦,一步不能動。於是以斥徙鄭珣瑜輩,為欲盡據大權之野心所致,此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陋見,殊不足以論政。

三、景盧此論,大體純正,意在聲東擊西,其所謂後世居伾、文之地者,蓋指王安石而言,彼謂安石所為,不足望伾、文之百一,凡左袒永貞者心為一慰。至永貞、元祐之比,如何衡量始得其平?應俟更端細論,非景盧任意抹煞,發為無端厓[47]之詞所能了事也。

四、凡革除弊政,而能絶其本根,使一去而不返者,史蹟中不少概見,何況伾、文之徒,身陷刑僇,人不願以因革與其名聯為一詞者哉?然宮市之後,僅有賣炭翁一事,使白樂天流於歌詠,仍不可謂非永貞德政所致。不寧唯是,《順宗實錄》載:

嘗有農夫,以驢負柴至城賣,遇宦者稱宮市取之,纔與絹數尺,又就索門戶,仍邀以驢送至內。農夫涕泣,以所得絹付之,不肯受,曰:須汝驢送柴至內。農夫曰:我有父母妻子,待此然後食,今以柴與汝,不取直而歸,汝尙不肯,我有死而已,遂毆宦者,街吏擒以聞。

《實錄》所載,與樂天所詠同,安知樂天非就永貞善政前之弊害,加意追寫者哉?景盧“宮市未絶”之說,又可能時期錯迕。〔釗案:《實錄》所謂就索門戶,謂高貴門戶購物,賣家須納酬勞費,猶今歐美所謂commission。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