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伯厚稱:柳文多有非子厚之文者,但未指《壽州安豐縣孝門銘》為偽作,以理度之,子厚似不能為此文。蓋顯認廬上產紫芝、白芝為神異,而又鼓吹人子毁殘肢體,孝理神化,此在退之諒已不肯為此文,何況子厚一嚮側重唯物,義極明亮,胡乃忽爾高唱:“天意神道,猶錫瑞物以表殊異”乎?此何其與《天說》及《斷刑論》:“蒼蒼者焉能與吾事”,深相剌繆乎?

蔣之翹編《柳集》,輯注如下:

聞之昌黎有言:父母疾,烹藥餌,以是為孝,未聞毁肢體者也。苟不傷義,則聖賢先衆而為之,是不幸因而且死,則毁傷滅絶之罪有歸矣,安可旌其門以表異之?吾恐如此《銘》,昌黎斷不肯作。史繩祖[12]曰:東坡《表忠觀碑》,先列奏狀以為序,至制曰可,而系之以銘,其格甚異,乃倣子厚此文,蓋以忠比孝,全用其體制。且柳作史旣全載,文極典雅,蘇作,金陵王氏則以太史公《年表》許之,二文旨意,其允合於史法矣。

眉山史繩祖,字長慶,為魏了翁門人,著有《〈孝經〉解》。彼當然拘於忠孝舊誼,平列柳、蘇兩家,而又以《唐·孝友傳》全載柳《銘》,更認為旣定事實,此其識又下蔣之翹一等矣。至蔣能推定退之不作此文,而不能看破柳作之可能有偽,此等人識解之有所局限,往往如此。金陵王氏者,王介甫也,彼謂柳作為學《史記·諸侯王年表》。

王漁洋《居易錄》有云:

《捫蝨新話》云:柳子厚《壽州安豐縣孝門銘》云云,以表為序,而徐鉉[13]所編《文粹》,乃錄銘於前,而於題下注云:幷壽州刺史表,此鉉之陋也云云,按《文粹》,吳興姚鉉所撰,陳善以為鼎臣,謬。

陳善,字子兼,宋高宗紹興初年人,有豪士名。姚鉉,字寶之,太平興國〔太宗年號。〕進士,善筆札,采唐人文章,纂《文粹》百卷,此當然與徐鼎臣〔鉉〕無關。漁洋此錄,止於紀載上之糾謬,別無識解。

章實齋於此碑亦有說:

蘇子瞻《表忠觀碑》,全錄趙抃奏議,文無增損,其下即綴銘詞,此乃漢碑常例,即柳子厚《壽州安豐孝門碑》,亦用其例。王介甫詫謂:是學《史記·諸侯王年表》,眞學究之言也,李耆卿[14]謂其文學《漢書》,亦全不可解。

實齋此論,說不到本文癥結,蓋彼全不知此文是偽作也。最可笑者,宋子京作《新書》,屢取子厚偽作,以充篇幅,本《銘》外,《饒娥碑》又是一例。趙甌北[15]謂《新書》好用韓、柳文,〔已見別條[16]。〕尙未能注意到此類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