愚溪對

愚溪對

林琴南於此《對》有評,評曰:

愚溪之對,憤詞也,亦稍傷排比,較諸《愚溪詩序》,實遜其淡冶[9]。文舉惡溪,舉弱水,舉濁涇,舉黑水,四者皆出愚溪之下,表愚溪之品,較勝於四者,此託夢神之言以自方也。清美有功,力能濟人,表溪之能,亦即所以自表其能。在理無可愚之實,然一經柳子之好,則溪與柳合一,亦不能不成為愚,此文字之樞紐,樞紐一握,下此遂易發議論矣。貪泉一喻,尤見水與人有關係處,人可因水而貪,則水亦可因人而愚,行文至此,眞顛撲不破。下此言遠王都三千餘里,喻淪謫也,側僻迴隱,蒸鬱之與曹,螺蜯之與居,喻所接皆鳥言夷面之人也;駸駸以遊汝,闖闖以守汝,喻僻處無歡也,正喻夾寫,不辨其是水是人。復言汝不得顯者臨汝,獨見獲於至愚之遷客,當汝為愚,似溪之運命應爾,至此眞將愚字坐實溪身矣。以上所言,尙嫌其不甚顯豁,復引起夢神一問,於是大放厥詞,極寫己身因愚而得禍,卻實向夢神愬說一番,有悔過意,有引罪意,則發其無盡之牢騷,洩其一腔之悲憤,楚聲滿紙,讀之肅然。

林琴南為此評,猶是以忠厚之心待人,若何屺瞻,則谿刻出人意外。如文曰:

汝欲為智乎?胡不呼今之聰明皎厲,握天子有司之柄,以生育天下者,使一經於汝,而惟我獨處。

此亦持辯應有之波瀾耳,而屺瞻輒為之辭曰,“無須臾忘報復,宜人之畏而擯也”,是亦不可以已乎?屺瞻又曰:“中間頗指斥舉措倒繆,則後之所謂己之愚者,無非所遭之不幸,非其罪也,然稍乖敦厚。”[10]此屺瞻歸咎子厚罪不自承,與琴南所謂“有悔過意,有引罪意”,適得其反,究之子厚之罪何許?乖敦厚者屬誰?曾無一人能為折衷而得其平,吾滋未信。

予聞閩有水:屺瞻云:“《唐書·地理志》:處州麗水縣,東十里有惡溪,多水怪,大字本注[11]:惡溪在潮州界,誤也,處州乃漢甌閩地”,《讀書記》此詮卻不誤。

且汝不見貪泉乎? 屺瞻又云:“貪泉乃舉一因人以累其名為敷佐”,此詮亦有理。

有餘矣是及我也:釗案:“是”為“其”字之誤,有餘矣其及我也,猶言“其及我也有餘矣”,乃倒裝句法。

中之者溫屯嘔泄:屯,聚也,溫屯與溫暾,皆疊韻字,由字義言之,不冷不熱曰溫暾,熱屯聚而不散曰溫屯,二者固非無別,而在口語,則發音全同,可使聞者難於區分。又此二字,唐人最為習用,《致虛雜俎》[12]:“今人以人性不爽利者曰溫暾”,子厚使此二字時,可能意味人為毒霧所中,致形迷罔,因而二者從有別而流為無別,乃語言之本性所貽,毫不足怪。[13]

掎汩泥淖:汩,亂也,字從“曰”,非從“日”,從“日”者僅“汨羅”一語耳。《懲咎賦》:“畔尺進而尋退兮,盪洄汩乎淪漣”,洄汩與掎汩義同,惟洄指回旋,掎指牽引,意境微有別耳,掎音羈。

蒸鬱之與曹,螺蜯之與居:此造句提頓法。基礎句為:“與蒸鬱曹,與螺蜯居”,今將名詞提在句首,喚起人之注意,而隨以“之”字代名詞緊牒之,使爲一頓,然後說出動詞。此類句法,最易醒目,“之”字為直頂上文之代名詞,絶非泛設。

吾足蹈坎井:坎井與坎穽同,猶陷穽也,《鹽鐡論》:“若陷坎穽。”[14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