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張皋文有《讀柳子厚〈天說〉》云:
或曰:柳子之說天也,比之果蓏、癰痔、草木,天固若是無知乎?曰:蒼蒼者謂之天,亭亭者謂之地,歔歔翕翕[4]者謂之元氣陰陽,其有知也?無知也?吾不得而知也。審無知乎?柳子之說備矣,審有知乎?吾為柳子竟之。凡有知者,孰過於人?人之身,枵然而虛其中者天地耶?呼吸而往來者元氣陰陽耶?人之以有知者神也?其帝之主宰於天地陰陽元氣者耶?然則人居天地之中,其猶心毛肝葉耶?其脾之榮,膽之精,肺之魂魄耶?必且猶蟯蛕之居且食於藏者耶?其有不善之生也,不猶蠱之與瘕者耶?蟯蛕之在於藏也,未有知之者也,其死而出於後,然後知藏之有蟯蛕也,其奚則生?其奚則死?其亦仰而訴於吾乎?其亦哀而欲吾之仁之乎?人且有恩若罰於蟯蛕者耶?寒溼之宛而蟲生焉,食之蠱而蟲生焉,其生而戕於藏府,痛知於身,而不知其為蟲也,有扁鵲者藥而下之,扁鵲者知之,其人不知也。魯之氓有食生菜而蛭生於腹者,病三年,他日誤食芫華而病癒,故自生以至其斃,而魯之氓不知有蛭也。夫屏穀而導引者去三蟲,蟯蛕未有生焉者也,其次和藏氣,調血脈,瘕蠱未有生焉者也,神之濁而有蟯蛕,神之亂而有瘕蠱,然則人之生於元氣陰陽之薄也,決也。彼且及知有生其間者耶?知有生其間者,毋亦待彼芫華、扁鵲者耶?而怨之,而哀之,而望其賞與罰者非惑耶?
此文全為子厚作注脚,較之子厚為夢得三論作評價者,其豐贍猶遠不及。夫皋文文家之雄,亦偶就《天說》而掉弄文墨以自憙耳,吾知王悔生[5]於皋文為文,曾忠告而善道也,當自讀斯文而深有感始。
其脾之榮:榮猶言血,人以血為榮,以氣為衞,子厚行文,好使用榮、衞字。
必且猶蟯蛕之居且食於藏者耶:蟯蛕皆蛔也,蛔亦作“蛕”。下言:“人且有恩若罰於蟯蛕者耶?”居且食者,居與食也,恩若罰,亦恩與罰,且、若字可互用。
不猶蠱之與瘕者耶:瘕舊音遐,亦音嫁。《史記正義》:犬狗魚鳥不熟,食之成瘕痛。
寒溼之宛而蟲生焉:《史記·倉公傳》:“病蟯得之於寒溼,寒溼氣宛,篤不發,化為蟲。”宛音鬱。
誤食芫華而病癒:《倉公傳》:蟯瘕為病,腹大,上膚黃麤,飲以芫華一撮,即出蟯可數升,病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