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楊憑詹事文
古昔祭享,史有册祝,凡以表顯所以祭之之意,故祭文以道達情意為尙,虛辭蔓說,皆所弗取。不論所祭者於己之連誼,何等切近,其品望及文藝之成就,何等名貴,而文只宜於意盡言止,恰到好處,子厚善於遣辭,亦最能守此榘範,毫無矜才使氣之嫌,如《祭楊詹事文》,其適例也。
子厚憑壻乎?抑凝壻也?久為聚訟難解之點,此文翁壻之誼犂然,應能斬斷葛藤,歸於一是,而竟不然,自來文人無識而好事,生無謂之紛擾,莫此為甚。
京兆之難,下多怨怒,或由以黜,瓦石盈路,公捍其強,仁及童孺:此指叔文初政之去李實也,實貶通州長史,市里歡呼,皆袖瓦礫,遮道伺之,實由間道幸免。實旣去,憑由江西還朝,嗣為京兆尹,此一免一任,相距非遠,故子厚之文云然。顧廖注云:“元和十四年,憑自江西入為京兆尹”,蔣注亦承其誤。夫憑以禮部尙書致仕,卒於洛陽,子厚由柳州作文馳祭之,事皆在元和十二年,人已物化兩年之久,豈有死者起於九原[1],徐徐尹京之理?且子厚十四年己亦化去,曾預為一文,留祭未死之京尹乎?舊注妄詮如此,綿延至今,無人刊削,殊大怪事。[2]
煩言旣詆,倚法斯繩:史稱憑與御史中丞李夷簡素有隙,是歲七月,夷簡劾憑江西姦贓及他不法,詔刑部尙書李鄘、大理卿趙昌,即臺參訊,時憑治第永寧里,功役叢煩,又幽妓妾於永寧別舍,謗議頗讙,故夷簡藉之痛擿發,欲抵以死。旣置對,未得狀,即逮捕故官屬推躡[3],籍憑家資,翰林學士李絳,奏憑所坐贓,不當同逆人法,乃止,憲宗以憑治京兆有績,丁卯,但貶賀州臨賀尉。煩言,本《左》:“嘖有煩言”[4],倚法,本《尙書》:“無倚法以削。”[5]
迨今挈然,十有八祀,家缺主婦,身遷萬里,謗言未明,黜伏逾紀:子厚妻喪,在貞元十五年己卯,數至元和十二年丁酉,為十八年,至子厚之貶,從貞元起算,亦恰為一紀,一紀者,十二年也。挈然,疑與“孑然”通用。
釗案:“挈然”出《莊子·庚桑楚》:“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。”推其意,挈然仁者,即謂決絶與人不同之仁者,意由決絶一轉而為殘闕。《漢書·司馬相如傳》:“挈三辰[6]之讙”,《集注》引應劭:挈,絶也;《史記·司馬相如傳》,《集解》[7]引韋昭:挈,缺也,迨今挈然,猶言迨今闕然。
文首云:“子壻謹以清酌庶羞之奠,昭祭於丈人之靈。”朱新仲《雜記》[8]云:
《爾雅》:妻之父為外舅,母為外姑,今無此稱,皆曰丈人、丈母。柳子厚有《祭楊詹事文》稱“丈人”,於獨孤氏稱“丈母”,則知唐已如此。
釗案:《集》四十一卷,別有《祭獨孤丈母文》。顧此獨孤氏為獨孤申叔之母,並非楊憑之室,蓋丈母已成為婦人受尊敬者之通稱,不必即指外姑而言也,朱《記》殊失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