乘桴與堯舜禪讓

乘桴與堯舜禪讓

吳摯父者,桐城末流,而有心世道之文家也,所作《周易象義辨正序》,有以下數語:

昔柳子厚釋乘桴,說堯、舜禪讓,其言皆絶異,然謂子厚不知經故不可也。

此乘桴爲一事,堯、舜禪讓又爲一事,二者犛然異域,不可渾殽。蓋即子厚《乘桴說》而細繹之,其中絶無一言涉及禪讓,而所謂堯、舜禪讓,義別在《舜禹之事》一文。事雖兩歧,而理有相通,又未妨連類而並論之,隱承斯旨,可得而言。《乘桴說》曰:

海與桴與材,皆喻也,海者,聖人至道之本,所以浩然而遊息者也。…… 孔子自以拯生人之道,不得行乎其時,將復於至道而遊息焉。

蓋孔子,素王也,雖身不得位,而心息息與生民相通,今一旦去而之他,勢將隔絶生民,事乃等於禪讓。夫禪讓有所授,必有所受,孔子授而受者伊誰乎?則孔門多才,天下之事,無不可任,如雍也可使南面[170],其著例也。凡此意旨,善讀書者,諷子厚《乘桴說》終篇,皆得鑿鑿控制而無失。至《舜禹之事》一文則曰:

使以堯之聖,一日得舜而與之天下,能乎?吾知小爭於朝,大爭於野,其爲亂堯無以已之,何也?堯未忘於人,舜未繫於人也。……堯知其道不可退而自忘,舜知堯之忘己而繫舜於人也,進而自繫。……積十餘年,……又十餘年,天下曰:久矣舜之君我也!夫然後能揖讓受終於文祖。

此其爲說,在指明受禪者必先與民習,深相浹洽,然後登壇而事成,否則有如燕噲[171]行之,國亂而不可救。茲一義也,在吳摯父迂儒而以爲絶異者,由子厚視之,固自如千歲日至之無可叛越。吾惟此故,曾推廣之於子厚《貞符》所謂“唐受命不於天於其民”,乃絶不見有他違牾也。

凡子厚解經,皆依自己確定意旨爲之,不與時流經生隨聲附和。如摯父者,不免爲自來經說所束縛,對他人當然以離經畔道論,而於子厚卻不敢,因囫圇其詞,謂子厚不知經則不可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