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第三表辭情懇到,非子厚似不解著斯語。摯父於“王者之孝,異於匹夫,禮不相沿,道資適變,當承平之代,故殷帝宅憂而不言,遇有事之時,則周王未葬而誓眾”等語坐圈。釗意向下數語,如“兩河之宼盜難除,百姓之瘡痍未合,亂者思理,危者求安,天下嗷嗷,正在今日”,則尤為哀迫,惻惻動人,“思理”猶言“思治”。顧彭叔夏《〈文苑英華〉辨證》云:
詳表文云:“兩河之寇盜難除”,又云:“成先帝之大功,繼中興之盛業”,乃穆宗、敬宗時事,宗元當憲宗十四年已卒,此表《柳集》誤收何疑?
釗案:中唐兩河戰役,亟肄疲我,憲、穆、敬三朝,並無多少出入,叔夏遽謂表中數語,指穆宗、敬宗時事,難於涉及憲宗聽政之初,殊嫌武斷。何況穆宗初即位時,兩河略定,形勢甚好,蕭俛、段文昌等,以為漸宜銷兵,請密詔天下有兵處,每歲百人中,限八人逃死,上可其奏。又元稹草《加裴度幽鎭兩道招討使制》云:“肆朕小子,蒙受景靈,冀服於前,燕平於後,……斧鑕之刑坐迫,椒蘭之氣外薰,誰不自愛其生?焉能與亂同死?度宜開懷緩帶,以待其歸。”據此,穆宗初,有何“宼盜難除”、“瘡疾未合”云云之急迫現象,足資未葬誓眾者乎?
有僚友為此三表作考證云:
林逢七表,在《全唐文》七四〇卷,林第三表,作柳第二表,林第四表,為柳第三表,如彭叔夏所言,惟《柳集》又第二表,尚不知何人所作耳。林第七表有“況元和已前十一聖矣,皆以孝理化於萬國,……大行皇帝恭承昌緖,亦遵前訓”云云,由憲宗元和上溯至高祖,適為十一帝,大行皇帝當指穆宗,則此七表為請敬宗聽政無疑。惜林逢其人,《唐書》無傳,《全唐文》亦僅言“逢敬宗時人”而已。
據右所述,將林逢七表限斷在敬宗朝內,當去史實不遠。蓋敬宗為一童心熾盛之嗣皇,一入宮廷,即荒淫無度,日從嬖幸,以遊畋為日行公務,置國家正事於不問。時裴度、牛僧孺、柳公綽諸老宿皆在廷,而大抵踖踧[19]莫可如何,卒之不到兩年,夜獵還宮,與宦寺輩擊球飲酒,為小宦蘇佐明手刃於更衣室內,時年尙不足十八歲。所謂請聽政者,借闇陰之美名,阻淫昏之實迹,兩年之間,連犿七表,號稱日日宅憂,職是日日荒淫,此乃有唐之顯明醜政,人道之極端荒唐。而輒累及當時之鴻才碩學,為之草表以全顏面,甚且闌入《子厚集》中,圖飾中外後代觀聽,一何可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