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一段乃卞孝萱所書,吾一字未易錄存,祇略加補充如下:

子厚此記,草於元和二年,先太夫人喪亡之後,所謂先友,類皆生存無恙,顯居朝列。《記》中措詞,或揚或抑,自當料及揚者人猶嫌其不足,抑者人定惡其太過,而子厚不顧也,所下褒貶,一律以《春秋》之筆行之,不雜絲毫恩怨於其間。如杜黃裳明為政敵,而逕置永貞政變於度外,楊憑至親無文,而獻詩時所歌頌之碩德偉材,一字不提,孝萱首翹此例以概其餘,信是公允。

韓退之祗以“文益奇”三字了之,蓋以名為先友,而實與己位望相埒之故。至崔敦詩顯為摯交,曾在《贈序》中揄揚備至,而《記》中使成為沒字碑,嚴酷曷任?又虞當之子九皋,名且不提,尤見忘私。或曰:敦詩得書,全為子官補闕,父贈太常卿之故,敦詩本身學行,當然在不論不議之列,是說也,余然之。

韓退之在此《記》為父執,在《獨孤申叔碣》後十三人題名為摯友,平時行文,或尊之為十八丈,或直呼韓愈,抑稱韓生,以退之與子厚年事祇長五歲,而又辯論侃侃,兩不相讓也。此十三人中,永貞、甘露兩次黨人,或準黨人,居其多數,獨退之一人為政敵,而在先友中,政敵不止一人,除退之外,杜黃裳、高郢輩不能不劃入政敵中,深堪注念。

鄭餘慶與從父兄利用,均號長者,而於利用之“長者”上增一“眞”字,以見餘慶之長者為偽,此乃聲東擊西之法。

高郢,子厚於其知貢舉時,號抑浮華,矯枉過正,原不滿於其所為。郢故是色厲而內荏,曾預百寮廊下食,中使馬江朝奉旨賜櫻桃,郢隨司空嚴綬之後,向江朝屈膝而拜。此當在元和四、五年頃,子厚書石背後之事,倘預知焉,“不干貴幸”四字,應且紀載不上。蓋貴幸云者,一般顯要且不可,何況權閹乎?

房啓為人殊平平,而以子厚於房、杜最器重,又親書《房公德銘之陰》,因啓是房氏裔孫,特與優容,非欣賞於其人也。

李鄘入相,出吐突承璀之薦,鄘深恥之,卒入京不視事,客到門皆不見,子厚殆以此重之,“果檢自負”四字,得來不易,事關宦寺,蓋子厚所一毫不放鬆者。

許孟容,子厚尊為五丈,傾肝瀝膽,無所不談,當恐有人譏其徇私,因而所記極為泛泛。吾意《記》中各家,於孟容矜持過甚,稱述顯有不足。

李覿、楊瑀,與子厚父鎭為理盧岳妻案之故三司,《記》稱瑀無可言,此《記》中負面形像之最惡劣字,因而形成李覿亦碌碌無甚短長,是乃子厚顯揚亡父之特筆。該案與穆氏兄弟有關,穆在先友中,篤摯與楊氏相埒。

餘與孝萱所見,大抵無甚差異,無煩瑣瑣。

何義門於《先友記》,亦自下按語[94],略記數義如次:一、記先友例創於柳子,《水經注》云:郢城中有趙臺卿[95]冢,岐生平所自營也,冢圖賓主之容,用存情好,敘其宿尙,柳本諸此。二、鄭餘慶、鄭利用,二鄭以互文見意。三、魯直為尙書郎,黃庭堅字出此。四、路泌只三四語,何其淒婉?五、蘇弁武功人,好聚書,好聚書亦得書,本史遷賈嘉“與余通書”[96]之例也。按《東明張先生墓誌》:“聚經籍圖史”二句,亦以聚書得書。以上五款,與吾及孝萱所涉想者,互有出入,因牽連置之末幅,用博吾趣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