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送文暢序》年月考
余曩簽此序,謂是貞元十九年作,〔參看上部卷九《送文暢序》簽。〕此實大誤。其所以如是簽,並非余一人之私言,凡簽柳到此,大抵即犯此誤。其故有二:一、韓退之同樣有《贈文暢序》,而且韓識文暢,以子厚之介;二、文安禮《柳集年譜》,亦繫此序於十九年。請得依次釋之:
退之贈文暢序,乃因暢有東南之行,子厚則送暢登五臺、遊河朔,南轅北轍,背道而馳,此顯見韓、柳所序,不同一事。事旣不同,則亦不可能兩事起於同時,而讀者以韓證柳,遽信其誤,此其一。
宋槧《柳集》殘闕,按《年譜》完好,又或《年譜》逸去,其序之部分獨存,以此文安禮之《年譜》,爲藏家所珍視。而《譜》繫序於十九年,讀者入目即信爲眞,全然不假思索,此其二。
序非十九年作,然則何時作耶?柳序中連舉達官數人,夏官韓公列第二,夫韓公者,韓皋也,夏官乃兵部。陳少章謂:“按《唐史》,皋以貞元十一年,自兵部侍郎改京兆尹,序稱夏官,必作於皋未改官時。”少章此一考證,堅不可撼,以知作序年分,必在貞元十一年以前。
吏部郎中楊公,應指楊凝。凝死前不久,雖起家爲兵部郎中,而凝沈滯吏部最久,人大率舉其舊銜以爲常。又凝爲子厚妻叔,曾爲凝作墓碣,載其於貞元十九年正月某日卒,而《韓序》稱:文暢東南之行,亦即在十九年春。夫曰十九年春也,則是年正、二、三月,皆得檃括無礙,而凝以正月易簀之身,送其二、三月啓行之友,於時序爲大誖。
又《柳序》於臚列朝官之後,旋袒裼自露曰:吾輩詩而序之,此不啻顯言於衆,己乃無官,倘其有也,將何憚而不舉哉?陳少章曰:“作序時柳子尙未仕,褐衣自與朝士相別,其非十九年作尤易明”,此一嶄嶄宣告,力逾泰山之重。
又就文之姿致看來,跡尤章明。蓋子厚早工詞賦,逐漸由文而入筆,語其工候,節次不難一覽而得。觀此文依違六朝,情貌相宣,去“偉長、德璉之述作”,或“靈運、明遠之文雅”,跬步之間,仍自若近若遠,不可能是三十歲以後手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