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2025年08月10日
二
吾嘗怪元和四、五年間,子厚揮致諸友函札甚眾,而獨不及敦詩,今見陳少章勘定《柳集》,說明其故如下:
《與李翰林建書》末云:“敦詩在近地,簡人事,今不能致書,足下默以此書見之。”案崔羣時為翰林學士,唐時官翰林者,自以職親地禁,例不與人相聞,故書云爾。而《集》中有與李、蕭二翰林書者,李入翰林在貞元末,未久即解內職,此蓋追呼其前官,俛則至元和六年始除翰林學士,前此方官拾遺,居言路,故曰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是也。題稱翰林者,亦編文時偶舉後歷之官,若兩人與崔並在近地,豈得獨於崔云不能致書耶?
吾少時初讀《與李翰林書》,至“敦詩在近地”一語,即聯想到劉夢得《祭子厚》:“鄂渚差近,表臣分深”,以為此與李表臣之在近地相若,而不知此“近地”乃指禁近,可笑之至。然須知子厚執友之中,敦詩之分深,遠過表臣,而知子厚致禍之源,亦較他友遙為眞切。例如子厚《與裴應叔書》謂:“旣受禁錮,以為久當自明,今亦久矣,而嗔罵者尚不肯已。”當此之時,子厚僅知其表而已,夫天下有嗔罵者,亦復有庇覆者,八司馬之運命,豈外間囂囂然顛倒黑白者所能決定?獨敦詩曾探索其隱微,於上憲宗尊號時,因爭孝德二字之不宜重贅,[90]而致大干宸怒,幾遭不測。於是以知:在邊州呻吟者五、六公之一謫不返,其故不在悠悠之口,譸張排拫,而在深宮之隱懷慚德,不敢面對效忠於父之二、三楨幹,使翻動其逆謀。此敦詩知之,子厚亦默喩之,以是子厚由永移柳,不作歸計,認定在柳亦足為政,寧願終身以之,明明投章甫而作文身,天君[91]轉為澹定。此一歷史祕記,千年來無人道破,今特於敦詩、子厚之心靈中,如量剔出,一傾瀉之云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