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《晉問》之卒章,歌頌唐堯之遺風,謂致太平必以堯為準,夫準者何也?簡而舉之,一尙儉,一克讓,循循縮縮,兩言而已。言雖甚約,而實大聲宏,千載猶聞其音,特音祇潛通於明者,而稍諳理道,若芒若昧,如南宋偽道學朱晦菴、張南軒者流,雖聞其聲,不辨其力,不克領天下趨於一嚮,而政終不舉。〔朱、張語詳右幅。〕迨有明末季,寧都魏氏深通治道,知國家之由盛逮衰也,每一代都有盤古、中古、叔季之別,樞紐則以俗之巧詐浮靡、而不能守樸司其升降。說倡自季弟和公[31],而叔兄勺庭[32]和之,勺庭以謂:為政至於俗成,藹然士君子之風,如唐魏之勤儉,鄒魯之文學,可得保存不壞。此兄弟間之百年大計,全與子厚《晉問》卒章所稱各點,翕然相合,尙儉者唐魏也,克讓者鄒魯也,易堂講誦,如與千載前之柳、吳問答,謦欬[33]相通:
先生曰:三河,古帝王之更都[34]焉,而平陽[35],堯之所理也,有茅茨、采椽、土型[36]之度,故其人至于今儉嗇,有溫恭、克讓[37]之德,故其人至于今善讓,有師錫[38]、僉曰[39]、疇咨[40]之道,故其人至于今好謀而深,有百獸率舞[41]、鳳凰來儀[42]、於變時雍[43]之美,故其人至于今和而不怒,有昌言[44]、儆戒[45]之訓,故其人至于今憂思而畏禍,有無為、不言、垂衣裳之化[46],故其人至于今恬以愉,此堯之遺風也,願以聞於子,何如?吳子離席而立,拱而言曰:美矣善矣,其蔑有加矣,此固吾之所欲聞也。夫儉則人用足而不淫,讓則遵分而進善,其道不鬬,謀則通於遠而周於事,和則仁之質,戒則義之實,恬以愉,則安而久於其道也,至乎哉!今主上方致太平,動以堯為準,先生之言,道之奧者,若果有貢於上,則吾知其易易焉也,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,如斯而已矣,敬再拜受賜。
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,可謂一語破的,徵諸今日而益信,果也,公曆二千年微弱之今日,人民中國,突起於亞洲之一角,芟除廓清其氣運,而創建新機構,已乃如叔季之返為盤古。然倘不標揭勤儉,盡力相持,盤古之降而中古,而叔季,以復於初,不啻千歲之日至,可坐而致。夫國家之機運,如此其脆弱而可畏也,將古為今用之謂何?敢不兢兢業業,杜漸防微,本柳先生之明鑑,照澈世道治亂之源,克勤克儉,堅確勿失,使古今中外治亂相尋之象,不於吾國重演,凡前此小人、盜賊弑逆、烝報、殺戮之禍害,一去而不復還也哉?二魏之守樸論,別見本編[47],不贅於此。
《晉問》,七體也,光緖乙未,元和江標[48]主湖南學政,富文采,古場以“七通”發題,時吾年十四耳,天未明入場,江訝吾幼,手批堂字於卷頭,吾乃面學政而草此文,自鳴得意。然生平作七體止此耳,非惟己不為,亦不見同時作家為之,至枚乘以還逮乎明末,作者蠭起,多至不可勝數。昔蘇子瞻論封建,謂自子厚論出,而曹元首、陸機、劉頌等,以及前後艱於屈指之諸家皆廢,惟吾於子厚《晉問》亦云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