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所為《故連州員外司馬凌君權厝志》有云:

德宗崩,邇臣議秘三日,乃下遺詔,君獨抗危詞,以語同列王伾,畫其不可者十六、七,〔釗案:此謂邇臣所擬發喪計畫,中有十之六、七,凌準以為不可。〕乃以旦日發喪,六師萬姓安其分。

吾所得《柳集》本,有人於右文眉批云:“伾、文罪狀,著於此矣”,茲乃以邇臣與王伾幷為一談,殊不知邇臣自邇臣,王伾自王伾,邇臣者,俱文珍之流也,王伾則與王叔文連同一氣,二者利害絶相反,何能對大事主張一致?尋德宗殂落之頃,翰林學士鄭絪、衛次公等,被召至金鑾殿草遺詔,諸奄當眾宣稱:“禁臣議所立,尙未定”,以衛次公等堅持不同意,順宗始得即位。由此可見:邇臣主秘喪三日,其為取得時間,在順宗以外別議所立,毫無疑義。夫察之於內也,凌準之抗危詞於同列,不期而與鄭、衛等之抑亂謀於小殿,適形偶合,而觀之於外,準建言僚寀,其情私,鄭、衛宣言廣眾,其道公,質劑公私之間,史臣因得襮其一而寢其二。於斯倘無柳《誌》流傳,將見準之矢忠唐室、獨見其大之處,無由與天下後世人以共見。噫嘻!永貞變起,羣閹當道,詭譎萬端,其中作意隱秘之迹,不知凡幾,而茲不過一例耳。

所謂隱秘云者,如諸奄謀去順宗,至所欲輔立者為誰?史中一無痕迹可查。《新》、《舊書·德宗順宗諸子列傳》,兩代共三十餘王,而行事全不載,唯舒王誼稍有迹相可疑,事已別錄,不贅於此。李忠言、牛昭容,與伾、文顯通聲氣,閹必殺之以滅口,而史無一字及之。德宗以癸巳崩,越十日癸卯,順宗朝百官於紫宸門,又越二十日甲子,順宗御丹鳳門,宣詔大赦,尤其近者,大行發喪,即日甲午,為安定人心計,太子儼然衰服,見百寮於九仙門,是其非狼疾一步行不得,顯然可見。顧何以德宗彌留,泣涕漣如,求見太子一訣,而太子不前?蓋德宗之不獲見太子誦,猶隋文帝之不獲見太子勇,勇之不至,非勇之自不至,而別有阻之者,惟誦亦然,而誦之然也,在史一無露列。凡此種種,不得謂非載筆者有意為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