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景盧《隨筆》稱柳子厚黨叔文云:

柳子厚、劉夢得,皆坐王叔文黨廢黜,劉頗飾非解謗,而柳獨不然。其《答許孟容書》云:“早歲與負罪者親善,〔至〕盡為敵讎”,及為叔文母劉夫人墓銘,極其稱頌,謂“叔文堅明直亮,〔至〕知道之士為蒼生惜焉”,其語如此。夢得自作《傳》云:“順宗即位時,有寒儁王叔文,〔至〕宮掖事祕,功歸貴臣,於是叔文貶死。”韓退之於兩人為執友,至修《順宗實錄》,直書其事云:“叔文密結有當時名,欲僥倖而速進者劉禹錫、柳宗元等十數人,定為死交,蹤跡詭祕;旣得志,劉、柳主謀議唱和,采聽外事,及敗,其黨皆斥逐。”此論切當,雖朋友之義,不能以少蔽也。

景盧所引,皆人所熟知事跡,獨“劉頗飾非解謗,而柳獨不然”二語,為景盧自攄見地。宋人中論永貞黨事,瑩澈此義者殊罕,雖平日推韓逾量,而平衡劉、柳,不失厥眞,亦自可取。

蘇子瞻雜著中,有《劉禹錫文過不悛》[83]一條云:

劉禹錫旣敗,為書自解,言王叔文實工言治道,能以口辯移人,旣得用,所施為人不以為當。太上久疾,宰相及用事者不得對,宮掖事祕,建桓立順,功歸貴臣,由是及貶。《後漢·宦者傳論》云:孫程定立順之功,曹騰參建桓之策,騰與梁冀比,舍清河而立蠡吾[84],此漢之所以亡也,與廣陵王監國事豈可同日而語哉?禹錫乃敢以為比,如小人為姦[85],雖已敗猶不悛也,其可復置之要地乎?因讀《禹錫傳》有所感,書此。

劉禹錫者,永貞政變後,身歷五朝,否為泰掩,官階最高,壽算最裕之唯一人物也。其草《子劉子傳》時,年登大耋,樂命就閒,自顧平生,躊躇滿志,旣無為書自解之必要,復無重置要地之可能,如子瞻“為姦不悛”云云,微嫌以小人之腹,度君子之心,夢得雖有意擺落責任,然亦奸險不至於此。夫立順建桓,無過文人隨意驅遣之典實,重點在建立,而不在順、桓,子瞻工於行文,此竅寧不知之?欲加之罪,何患無詞?吾書至此,眞疑此類雜文之不衷於理,且詞句間頗露帖括陋習,或為元、明間穿窬斗筲[86]諸小家之所偽託,子瞻紕繆,當不至此。